晚自习的铃声刚落，大学校园里的喧嚣便被夜色慢慢吞噬。窗外的梧桐叶被晚风拂得沙沙作响，几颗疏星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光。考研自习室里的日光灯亮得晃眼，将一排排原木色的桌椅照得纤毫毕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安静又忙碌的乐章。
陆时衍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厚厚的《数学分析习题集》，可他握着笔的手却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他的目光落在摊开的活页笔记本上，上面没有密密麻麻的公式定理，只有几行字迹工整的小字，像是怕被人看见似的，写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被他用一本《考研英语真题解析》轻轻压着。
“苏软周末图书馆时间：周六下午两点到四点半，周日上午九点到十一点。”
“苏软画室常用画材：2b、4b铅笔各两支，软炭条一盒，樱花牌橡皮擦，老人头素描纸，赭石色颜料。”
“苏软喜欢的画派：印象派，尤其偏爱莫奈的睡莲系列。”
这几行字，是陆时衍偷偷记下来的。
从上周三的雨天撑伞，到昨天下午的图书馆畅谈，他和苏软之间的距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拉近了。他还记得，那天伞下狭小的空间里，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画板上的松节油味道，萦绕在鼻尖；还记得，图书馆三楼美术专区的阳光斑驳的光影中，她说起绘画技巧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脸颊因为兴奋而泛起的红晕，像熟透了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那些细碎的瞬间，像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被他小心翼翼地拾起来，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陆时衍的指尖轻轻划过笔记本上的字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有点暖。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斜前方的座位——那里是空的，苏软今天请假了，听美术系的同学说，她昨天在学院画室熬到半夜赶素描作业，不小心着凉发烧了。
他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担忧。早上来自习室的时候，他特意绕到校医院门口，想问问护士有没有见过苏软，可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进去。他怕被路过的同学看见，怕被人误会，更怕自己那点小心翼翼的心思，会像透明的玻璃一样，被人一眼看穿。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室友兼好哥们林浩发来的消息：【时衍，下周末市中心美术馆有莫奈的特展，我托我爸的关系弄到了两张VIp票，能近距离看原作，要不要一起去？】
莫奈的特展。
陆时衍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想起笔记本上记着的那句话——苏软喜欢的画派：印象派，尤其偏爱莫奈的睡莲系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的心里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要把这张票送给苏软，要约她一起去看画展。
这个想法让他的指尖微微发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他能想象到，苏软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牙，嘴角会扬起甜甜的笑意，会拉着他的胳膊，兴奋地说“太好了，我早就想去看了，听说这次还有《睡莲》的真迹呢”。
他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约会的细节：周六下午两点，在美术馆门口见面，刚好是她平时去图书馆的时间，不会显得刻意；可以提前去学校南门的奶茶店，买一杯她喜欢的三分糖草莓啵啵奶绿，就像上次在图书馆门口看到的那样，她手里捧着一杯草莓奶茶，吸得嘴角沾了点奶盖，可爱得让人移不开眼；看完画展之后，可以带她去美术馆旁边的那家网红甜品店，听说那里的提拉米苏做得很正宗，用的是马斯卡彭芝士，她应该会喜欢……
这些细碎的念头，像藤蔓一样，在他的心里疯狂地生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可就在他几乎要拿起手机，给林浩回复“票我要了，另一张我有用”的时候，另一个念头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太突兀了。
陆时衍的动作猛地顿住，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
他和苏软，说到底，也只是关系稍微近了一点的同校同学。他是经管学院的考研学霸，她是美术学院的绘画才女，两人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若不是上周三那场大雨，若不是他刚好撑伞路过教学楼门口，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虽然一起撑过伞，一起在图书馆聊过一下午的绘画技法，可那都是偶然的相遇，是顺水推舟的交流。如果他就这样贸然地约她去看画展，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会不会让她觉得不自在？会不会吓到她？
他想起苏软那天在画室门口，不小心踩湿他裤脚时，手足无措的样子。她的脸那么红，声音那么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连声道“对不起”，生怕他会生气。
她那么腼腆，那么容易害羞。如果自己突然提出约会的邀请，她会不会找借口拒绝？会不会从此之后，连和他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会不会在见到他时，刻意绕开？
陆时衍的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争吵着，一个不断怂恿他：“去吧！快去约她啊！她可是那么喜欢莫奈呢，如果能带她去看画展，她肯定会非常高兴的！这将成为你们之间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哦~”而另一个则拼命摇头劝阻道：“不行啊！这样做实在是太突然、太鲁莽啦！万一吓到她怎么办？而且还可能会破坏掉目前这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呀……”
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着，输入框里的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还是一片空白。
他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眼神里充满了纠结。
他不是没有主动过。
高中的时候，他是个性格开朗的男孩子，篮球打得好，成绩也拔尖，身边从来不缺朋友。可上了大学，选择了竞争激烈的经管学院，又一头扎进了考研的大军里，每天不是在自习室刷题，就是在去自习室的路上，生活变得单调又枯燥。他习惯了被动，习惯了等待，习惯了把自己的心思藏在心底，连和女生多说几句话，都觉得有些局促。
他怕主动，怕被拒绝，怕自己的一片真心，会被人当成笑话。
更何况，对象是苏软。
那个像栀子花一样干净温柔的女孩子，那个说起绘画时眼睛会发光的女孩子，那个让他第一次心动的女孩子。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破坏了现在这份微妙的平衡。
陆时衍的目光重新落回笔记本上，看着那几行关于苏软的记录，心里五味杂陈。这些细节，都是他偷偷观察来的。他记得她每次去图书馆，都会坐在三楼靠窗的第三个位置，面前摆着一杯奶茶和一本厚厚的画册；记得她画画的时候，喜欢把长发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额前的碎发会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偶尔还会下意识地咬着铅笔头思考；记得她喜欢吃草莓味的东西，喜欢喝温热的奶茶，不喜欢太甜的蛋糕，上次在食堂碰到她，她连糖醋里脊都要让阿姨少放糖……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点像个偷偷摸摸的“跟踪狂”，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就是想了解她的一切，想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知道她的喜怒哀乐，想在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想起昨天在图书馆，苏软抱着那本《光影与素描：从入门到精通》，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批注，眼神里满是欢喜，像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可现在，他连一张画展的门票，都不敢轻易送给她。
陆时衍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又添了一行字：【下周末，市中心美术馆，莫奈特展，VIp票两张。】
写完之后，他又觉得不妥，拿起樱花牌橡皮擦——那是上次苏软不小心落在图书馆，他捡起来收好的——想把这行字擦掉。可指尖落在纸上，却迟迟下不了手。
他的心里，还抱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也许，他可以换一种方式。
比如，在食堂偶遇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下周末有莫奈的特展，听说有很多真迹；比如，在和她聊天的时候，假装随口一提，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就说“我室友多给了我一张票，浪费了可惜”；比如，找一个“顺路”的借口，和她“偶遇”在美术馆门口……
这些念头，像星星点点的火苗，在他的心里闪烁着。
可他又怕，这样的“刻意”，会被她看穿。
他想起上次在教学楼门口，他明明是算准了她下课的时间，特意撑伞过去等她，却偏偏要说“顺路去图书馆还书”；想起昨天在图书馆，他明明是特意等她来还那本《素描技法进阶》，却偏偏要装作在看专业书的样子，连翻书的速度都刻意放慢了。
他已经用了太多次“顺路”的借口，他怕再用一次，就会被她发现破绽。
窗外的风，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映出他纠结的侧脸。自习室里的沙沙声渐渐稀疏起来，有同学收拾好书包，小声地和同伴道别，讨论着晚上要不要去校门口的烧烤摊撸串。
陆时衍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自习室快要关门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拿起那块樱花牌橡皮擦，轻轻擦掉了笔记本上那行关于画展的字，然后合上笔记本，放进书包里。
他又看了一眼斜前方苏软的空座位，心里默默想道：算了，还是先按原来的节奏来吧。
不着急，慢慢来。
等她对自己的好感再多一点，等他们的关系再近一点，等时机再成熟一点……
到那个时候，他再拿着那张VIp票，站在她的面前，笑着对她说：“苏软，下周末的莫奈特展，要不要一起去看？我有两张票。”
他相信，总有那么一天的。
陆时衍拿起笔，重新将目光投向《数学分析习题集》，可笔尖划过纸张的速度，却比平时慢了许多。他的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关于莫奈画展的秘密，惦记着那个像栀子花一样干净温柔的女孩子。
自习室的管理员开始催促大家离开，教室里的喧闹声又一次响起。同学们收拾着书包，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讨论着明天的课程和考研的进度。陆时衍却坐在座位上，迟迟没有动。
他拿出手机，给林浩回复了一条消息：【那张画展的VIp票，给我留着吧。】
发送成功之后，他又觉得心里不安，补充了一句：【暂时先别告诉别人，我有用。】
林浩很快回复了一个“收到”的表情，还附带了一句：【懂了懂了，是不是要带哪个小姑娘去？】
陆时衍看着那条消息，脸颊微微发烫，手指飞快地敲下“别瞎说”三个字，然后关掉了手机屏幕。
他看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也许，他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期待着下周末的阳光，期待着美术馆里的《睡莲》真迹，期待着和她的再次相遇。
窗外的夜色，似乎也没有那么浓稠了。几颗疏星，在天幕上闪烁着，像是在为他加油鼓劲。
而他的书包里，那本《素描技法进阶》的书里，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苏软娟秀的字迹：【陆时衍，谢谢你推荐的书，我很喜欢。下次有好看的画展，记得告诉我呀。】
那张纸条，是苏软昨天还书的时候，偷偷夹进去的。
而陆时衍，还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