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道诡异而骇人的闪电,仿佛带着天威,不仅吓破了王二麻子的胆,也让青阳村的邻里对陈羽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原本那些关于“卖女儿”的窃窃私语,在天雷的威慑下,也悄然平息了不少,至少明面上没人再敢轻易议论。
破屋里,一顿难得的鸡肉盛宴最终在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氛中结束。孩子们吃得小肚子滚圆,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但看向陈羽的眼神,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警惕和不安,尤其是当陈羽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角落那个小木筐时。
陈羽叹了口气,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原主对幼女的憎恶和差点掐死她的行为,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每个孩子心里,不是一顿肉、几句解释就能轻易拔除的。更何况,刚刚又经历了“卖身契”的风波。
他起身,走到木筐边。里面那个一岁多的小女婴,因为吃饱了(陈羽之前将鸡肉捣成极细的泥混在汤里喂了她一些),此刻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上方突然出现的人脸。她很小,很瘦弱,几乎没什么重量,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其母黄采荷的清秀轮廓。
陈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从筐里抱了起来。婴儿的身体软软的,带着淡淡的奶腥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气(尿布需要换了)。
他这个动作,瞬间让旁边的三个大孩子紧张起来!
陈沐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拳头攥紧。陈嫣更是屏住了呼吸,大眼睛死死盯着父亲的手。连最小的陈泽,也停止了玩自己的手指,不安地看着。
陈羽感受到身后三道灼热的视线,心中苦笑更甚。自己前世单身二十五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正经牵过几次,网上口嗨暧昧倒是有过,结果穿越过来直接一步到位,喜当爹,还他妈是四个!这开局已经不是地狱难度了,简直是十八层地狱底下开荒!
他抱着轻飘飘的小丫,转过身,看着三个紧张得如同小刺猬般的孩子,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铺床睡觉!爹爹说了不会卖你们任何一个,就不会卖!今夜爹爹带小丫睡!”
他故意说得粗声粗气,试图打破那种凝滞的气氛。
陈沐和陈嫣对视一眼,似乎还在判断父亲话里的真假。最终还是陈沐稍微放松了些,低声道:“哦……那,那爹你……小心点,别压着妹妹。”说完,才拉着一步三回头的陈嫣和懵懂的陈泽,去炕上整理那床破旧的被褥。
陈羽抱着小丫,笨拙地检查了一下她的尿布,果然是湿的。他凭着前世刷短视频零星看来的育儿知识,以及原主残留的一点模糊记忆,手忙脚乱地找到几块干净的(相对而言)破布片,给她换上。过程中小丫很不配合,咿咿呀呀地蹬着小腿,让陈羽出了一头汗。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他将小丫放在炕的最里面,自己则和衣躺在外面,隔着孩子们。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和酸软,但脑子里却纷乱如麻。四个孩子的未来,沉重的债务,虎视眈眈的亲戚,还有这个陌生而艰难的世界……这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听着身边孩子们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夹杂着小丫细微的咿呀声,陈羽在无尽的忧虑中,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陈羽便醒了。他轻轻起身,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四个孩子,将踢开的破被给他们掖好,然后悄声出了门。
他要去一个地方——原主亡妻黄采荷的坟前。
根据记忆,黄采荷被葬在村外一处向阳的山坡上。一年多过去,坟包上已经长出了青草,显得有些孤寂荒凉。一块简陋的木碑立在那里,上面刻着“爱妻黄采荷之墓”,字迹是原主亲手所刻,歪歪扭扭,却透着深深的悲痛。
陈羽站在坟前,看着那块木碑,心情复杂难言。
他承了这具身躯的恩,得以重活一世。按理说,也该承其情感,至少对这位苦命的亡妻表示应有的尊重和哀思。可是,看着冰冷的坟茔,他搜肠刮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属于原主的浓烈爱恋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于他而言,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的无声电影,虽有触动,却难共鸣。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最终只是清理了一下坟头的杂草,然后对着坟茔,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采荷姑娘,”他低声开口,用的是一种近乎陌生的语气,“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我占了你丈夫的身躯,非我所愿,但既成事实。你的孩子们,我会尽力抚养长大,不让他们饿死冻死,尽量让他们……活得像个人样。”
他像是在做汇报,又像是在立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决心。
“你在天有灵,若是不怨我,就请保佑孩子们平安健康吧。至于我……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完这些,他感觉心里轻松了些,又似乎更沉重了。再次一揖,他转身离开了这片悲伤之地。
阳光渐渐驱散晨雾,该为今天的生计打算了。家里又快断粮了,那点鸡肉顶多撑一天。他想到了亡妻的娘家——下柳村的黄家。
记忆中,原主的岳丈黄老汉是个耿直憨厚的庄稼人,岳母黄刘氏也颇为慈祥。亡妻还有一位大哥黄大山和一位弟弟黄小河,都已成家。原主没疯之前,两家关系尚可,逢年过节都有走动。但自打原主疯魔,尤其是那次欲杀幼女之后,黄家来人看过几次,每次都是又气又心疼,留下些粮食衣物,后来许是伤心失望透了,来得便少了。
想到要去面对岳家人,陈羽脸上就有些发烫,心里更是忐忑。毕竟,原主做的那些混账事,实在没脸见人。而且岳家也是一大家子,日子想必也不宽裕。
可是,想到家里那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想到空空如也的米缸,陈羽只能硬着头皮,朝着下柳村的方向走去。
路不算远,但每靠近一步,陈羽的心就更虚一分。快到下柳村村口时,他几乎想掉头回去。
然而,一想到孩子们饥饿的眼神,他咬了咬牙,还是迈步进了村。
打听了一下,很容易就找到了黄家院子。比起陈羽家的破败,黄家的院子显然整齐干净许多,虽然也是土坯房,但至少墙壁完好,屋顶茅草厚实。
院门开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汉正坐在院子里编筐,正是岳丈黄老汉。
陈羽站在门口,喉咙发干,张了张嘴,才发出艰涩的声音:“……爹。”
黄老汉闻声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的陈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痛心。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打量了陈羽几眼,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明显的生疏:“是……大郎啊。你怎么来了?听说你前日落水了,没事了吧?”
这时,听到动静的岳母黄刘氏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陈羽,也是同样复杂的表情,但眼底那份属于母亲的柔软似乎更多一些:“是大郎啊,快……快进来坐吧。身子好些了?”
陈羽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与昨日自己亲生父母的所作所为相比,岳家这略显生疏的关心,却显得如此珍贵和温暖。
他低着头,走进院子,声音有些哽咽:“爹,娘……我……我好多了。对不住……我,我没脸来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