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昌县，城西市集。
相较于主街的规整和城南的清雅，城西市集更显杂乱喧嚣，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道路两旁挤满了各式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牲畜和人群混杂的复杂气味。
林青松和同伴赶着牛车，好不容易在集市边缘找了个空位停下。两人都是第一次干这吆喝买卖的营生，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免有些紧张局促。
“青松哥，咱……咱咋喊啊？”同伴搓着手，小声问道。
林青松深吸一口气，想起陈羽的嘱咐——“卖的是暖和和省事”。他鼓起勇气，将带来的一个陶炉搬到显眼位置，又拿出几块蜂窝煤，学着陈羽的样子，用火折子和碎木屑开始引燃。
起初，烟气冒出，引来旁边摊贩嫌弃的目光和几句嘟囔。但林青松牢记陈羽说的通风要领，将炉子放在上风口。随着蜂窝煤被引燃，橘红色的火苗稳定地升腾起来，烟气也渐渐变得稀薄。那稳定的热力在微寒的空气中格外诱人。
“瞧一瞧，看一看嘞！青阳村特产蜂窝煤，新式陶炉！耐烧暖和，比木炭便宜，比柴火方便！买回去冬天取暖做饭不再愁！”林青松扯开嗓子，略显生涩地吆喝起来。
他的同伴也反应过来，跟着喊道：“对对对！一个煤饼能烧好几个时辰！买十个煤送一个炉子，买炉子送五块煤！划算得很！”
起初，行人只是好奇地瞥一眼。但很快，那稳定燃烧、几乎不见明火的炉子，以及散发出的持续热量，吸引了一些人驻足。
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婶凑近看了看，问道：“小伙子，这黑疙瘩真这么耐烧？咋卖啊？”
“大婶，两铢钱一块煤，三十铢一个炉子。您看这火，多旺！放在屋里，暖和又安全，不用担心像炭盆那样火星子乱溅。”林青松连忙介绍。
“三十铢一个炉子？有点贵啊……”大婶犹豫。
“大婶，您算算账，”林青松按照陈羽教的话术说道，“一个炉子能用好多年呢！这煤饼耐烧，一天用不了几块，比您天天买木柴或者木炭，长远看可省多了！而且干净，烟小。”
旁边一个穿着棉袍，像是小店主模样的中年男子也凑过来，伸手在炉子上方感受了一下热量，点头道：“嗯，是挺暖和。这玩意儿放在店里给客人暖手倒是不错，比炭盆安全。给我来一个炉子，先来二十块煤试试。”
“好嘞！多谢掌柜的！”林青松大喜，连忙和同伴一起手脚麻利地搬炉子数煤饼，收钱。
有了第一个顾客，后面观望的人也动心了。尤其是一些家里有老人小孩，或者需要夜间干活、担心炭火安全的人家，纷纷上前询问购买。虽然单次买的不多，多是买个炉子配上十几二十块煤，但架不住人多，牛车上的货物眼见着减少，林青松两人收铜钱收到手软，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自然，吆喝得越发卖力。
与此同时，王大力带领的小队在夏西镇也取得了不错的开局。镇上认识他们的人更多，加上之前零散卖出去的一些煤炉已经有了口碑，销售起来更为顺利。不少相熟的人家甚至主动找上门来购买。
……
而陈羽这边，目标则更为明确。他和陈川以及另外两名村民，直接赶着车来到了延昌县主街和城南区域。
这里街道宽阔，店铺林立，明显比城西繁华许多，行人的衣着也光鲜不少。他们并没有像林青松那样摆摊叫卖，而是选择了几家看起来规模较大、可能需要大量热源的酒楼、客栈和茶馆作为目标。
陈羽让陈川和另外两人在街角看守车辆，自己整理了一下虽旧但干净的衣衫，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向一家名为“客似云来”的中等规模客栈。
客栈伙计见陈羽衣着普通，不像住店的，便有些怠慢：“客官有什么事？”
陈羽不卑不亢，拱手道：“小哥，麻烦通传一下贵店掌柜，青阳村陈羽，有一样能替贵店节省柴火开支、方便客人取暖的新奇物件，想请掌柜的过目。”
那伙计将信将疑，但见陈羽气度沉稳，不似寻常农夫，便还是进去通报了。片刻后，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干瘦掌柜走了出来。
“就是你说有省柴火的好东西？”掌柜打量了陈羽几眼，语气带着怀疑。
陈羽也不多言，直接从带来的布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专门为洽谈准备的样品陶炉和几块蜂窝煤，就在客栈门口不碍事的地方熟练引燃。
“掌柜的，此物名为蜂窝煤和陶炉……”陈羽将它的优点——火力稳定、耐烧、成本低于木炭、使用安全、易于管理——娓娓道来，并重点强调了对于客栈来说，可以为客房提供稳定安全的热源，提升服务品质，同时降低后厨和热水房的燃料成本。
那掌柜看着稳定燃烧的炉火，又伸手感受了一下热量，眼中闪过意动之色，但商人本性让他开始挑刺压价：“这东西看着是不错，不过你这煤饼还得专门买你的，这炉子也不便宜……万一不好用怎么办？”
陈羽早已料到会有此问，从容道：“掌柜的可以先行试用。我们可以先提供一套给贵店，用得好，我们再谈长期供货和价格。若用得不好，分文不取。至于煤饼，我们青阳村作坊稳定生产，保证供应。”
听到可以试用，掌柜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又详细询问了用量和价格。最终，同意先留下两套试用，若效果满意，再考虑为部分上房配备并后厨试用。
虽然第一单没有立刻收到现钱，但打开了合作的大门，陈羽已是满意。接下来，他又用类似的策略，拜访了一家茶馆和一家小酒楼，一家因顾虑烟气问题婉拒，另一家则同样同意先试用。
就在陈羽从一家茶馆出来，准备与陈川他们会合时，一辆装饰颇为讲究的马车在他身旁缓缓停下。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带着审视意味的年轻面孔，正是醉仙楼的少东家梁世琛。
梁世琛在车里观察陈羽有一会儿了。他本是循着蜂窝煤的线索来市集转转，没想到恰好看到陈羽在向客栈掌柜推销。陈羽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清晰的条理以及对产品优点的精准阐述，都让梁世琛觉得此人非同一般，绝非普通货郎。
“这位兄台请留步。”梁世琛出声叫住了陈羽，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下车拱手道，“在下梁世琛，见兄台方才推介之物颇为新奇，心中好奇，冒昧打扰。”
陈羽停下脚步，回了一礼：“不敢，乡下人陈羽，不知梁公子有何见教？”他见对方衣着气度不凡，马车也精致，心知非富即贵。
“见教不敢当。”梁世琛笑道，“只是觉得陈兄所售的蜂窝煤与陶炉确实巧妙，不知陈兄可是此物的东家？”
“东家谈不上，”陈羽谨慎地回答，“此物乃我与青阳村乡邻共同经营，我只是负责对外售卖接洽而已。”
“青阳村？”梁世琛目光微闪，记下了这个名字，随即又道，“实不相瞒，在下家中经营酒楼，对此物甚感兴趣。不知陈兄可否移步，到前面茶楼详谈？或许我们醉仙楼，可以与陈兄，以及青阳村，做一笔更大的买卖。”他刻意加重了“更大”二字，同时仔细观察着陈羽的反应。
陈羽心中一动。醉仙楼？他听说过，是县里的大酒楼。若能拿下这样的客户，对蜂窝煤的推广和村子的收入都是极大的利好。但他也保持着警惕，这梁公子看起来不像仅仅为了煤炉而来。
“梁公子盛情，却之不恭。”陈羽略一思忖，便点头答应。机会送上门，没有不抓住的道理。他让梁世琛稍等，先去街角跟陈川低声交代了几句，让他们继续按计划行事，自己则随着梁世琛走向不远处一家清雅的茶楼。
……
县衙后院，书房。
县令李文宣与王县丞、李县尉等人的初次正式会谈已经结束，过程谈不上愉快，也谈不上僵持，彼此都在试探底线。送走几位属官后，李文宣回到书房，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
“师爷，你觉得这几位如何？”李文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
师爷捻着山羊胡，斟酌道：“王县丞圆滑，李县尉骄悍，张主簿看似木讷实则精明，刘教谕清高自许……都不是易与之辈。大人还需小心周旋。”
李文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到窗外那个已经熄灭的陶炉上：“方才会谈时，我隐约听到前衙似乎有些喧闹，所为何事？”
师爷忙道：“回大人，并非什么大事。是城西市集来了几个售卖蜂窝煤的乡下人，东西新奇，买的人多，引起了些围观。衙役已经去维持秩序了。”
“蜂窝煤……就是此物？”李文宣指了指窗外。
“正是。据说出自夏西镇下面的一个村子，叫……青阳村。”
“青阳村……”李文宣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看着那造型朴拙的陶炉，若有所思，“此物若真如所说，利于民生，倒是一件好事。师爷，你去仔细查查，这蜂窝煤的来历、制作，以及……对县里柴炭市价可有影响。若有暇，本官倒想亲眼去看看这青阳村，是何等模样。”
师爷心中一惊，没想到县尊大人对此物如此上心，连忙躬身应道：“是，大人，老朽这就去安排。”
李文宣挥挥手，师爷退下。书房内恢复了安静。李文宣走到窗边，看着那冰冷的陶炉，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新官上任，除了应对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若能发现并扶持一些于民有利的新生事物，或许，也能在这延昌县，烧起一把不一样的“火”。
而此刻，在茶楼的雅间里，陈羽与梁世琛的谈话，也正悄然进行着。梁世琛的热情招待下，隐藏着真实的目的，而陈羽则谨慎应对，既要抓住合作的机会，也要保护好自己和村子的利益。蜂窝煤的火种，已然在延昌县点燃，其光与热，正吸引着各方目光，也将悄然改变许多人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