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雅间内,茶香袅袅,驱散了秋日的几分寒意。
梁世琛亲自为陈羽斟上一杯热茶,笑容和煦如春阳,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陈兄,请用茶。这是今春的雨前龙井,虽比不得江南极品,在这延昌县也算难得。”
陈羽道谢接过,并未急于饮用,只是平静地看着梁世琛。他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醉仙楼的少东家绝不会仅仅为了蜂窝煤这般热情。
“梁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方才所言‘更大的买卖’,指的是什么?”陈羽开门见山,不欲多绕弯子。
梁世琛抿了一口茶,笑道:“陈兄快人快语,那梁某也不赘言。贵村的蜂窝煤与陶炉,梁某试用过后,确实觉得是件好东西。我醉仙楼每日烹炒炖煮,柴炭消耗巨大,若真能如陈兄所言,节省成本,提升效率,自然是求之不得。若能长期稳定供货,价格方面,可以比市价再优惠些许,只要质量稳定,数量足够。”
这确实是个诱人的提议。醉仙楼作为县里顶尖酒楼,每日燃料消耗惊人,若能拿下这个长期客户,对青阳村作坊无疑是极大利好。
陈羽心中盘算,面上不动声色:“梁公子有意,自然是好。不知贵店每日大致需要多少?对煤饼的大小、硬度可有特殊要求?我们作坊目前产能尚可,但需提前规划,以免耽误贵店使用。”
见陈羽并未被“大买卖”冲昏头脑,反而冷静地询问细节,梁世琛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同时也更加确定此人绝不简单。他便与陈羽详细商讨起可能的供货量、交付周期、价格区间等具体事宜。陈羽对答如流,既展现了合作的诚意,也守住了价格的底线,言谈间对生产环节的了解程度,让梁世琛几乎认定他就是这蜂窝煤的真正创始者。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梁世琛话锋悄然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陈兄如此人才,屈居乡野实在可惜。听闻前阵子,城西香满楼得了三道新奇菜式,叫什么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回锅肉,一时间风头无两,抢走了我们醉仙楼不少生意。陈兄时常往来县里,不知可曾听闻,那献上菜谱的是何方高人?”
来了!陈羽心中冷笑,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哦?还有此事?在下终日为这煤饼奔波,倒是未曾留意酒楼间的轶事。香满楼的新菜,很出名吗?”他故意将话题引向菜式本身。
梁世琛仔细观察着陈羽的表情,见其神色自然,不似作伪,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依旧不死心:“何止出名,简直是客似云来。那等巧妙心思,将寻常食材化腐朽为神奇,绝非普通厨子所能想见。陈兄见识不凡,若能结识这等人物,梁某愿重金酬谢,引为座上宾。”他紧紧盯着陈羽的眼睛,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异样。
陈羽心中警铃大作,这梁世琛为了菜谱,竟舍得下如此本钱。他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那三道菜谱在此时此地堪称秘宝,一旦承认与自己有关,恐怕后续麻烦不断。他当下打定主意,绝不松口。
“梁公子抬爱了。”陈羽露出遗憾的笑容,“在下一个卖煤的粗人,哪里认得那等庖厨奇人。怕是帮不上公子这个忙了。不过,若公子对这蜂窝煤确实有意,我们青阳村必定优先保障醉仙楼的供应。”
见陈羽滴水不漏,再次将话题拉回蜂窝煤,梁世琛知道今日是探不出什么了。他心中虽有遗憾和不甘,但也不好再强求,免得坏了眼前这桩确实有利可图的煤饼生意。他哈哈一笑,顺势而下:“那是自然!与陈兄合作,梁某放心。那我们就先定下初步意向,三日后,我派管事去青阳村具体敲定供货细节,陈兄意下如何?”
“甚好。”陈羽起身拱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村里还有事务需处理。”
梁世琛亲自将陈羽送出茶楼,看着他那挺拔却朴素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头微蹙。
“少东家,可问出什么了?”身旁的心腹低声问道。
梁世琛摇了摇头,眼神深邃:“此人机警异常,滴水不漏。不过……他越是不承认,我越是怀疑与他有关。香满楼的菜谱出现的时间,与他这蜂窝煤开始在县里露面的时间,未免太过巧合。派人盯着他,特别是留意他与香满楼的福掌柜是否有接触。还有,去查查那个青阳村。”
“是!”
……
陈羽与陈川等人会合时,带去的蜂窝煤和陶炉已销售大半,尤其是林青松那边,几乎售罄,铜钱装了小半袋。王大力也从夏西镇传来消息,销售情况良好,正在补货。
首次有组织的销售行动算是初战告捷,众人都很兴奋,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大哥,谈成了吗?”陈川最关心与醉仙楼的合作。
“初步意向是有了,具体细节三日后他们派人来村里谈。”陈羽点点头,并未多言梁世琛打探菜谱之事,免得徒增烦恼,“走吧,天色不早,回村。”
回村的路上,陈羽坐在颠簸的牛车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并不平静。梁世琛的试探让他意识到,那三道菜谱带来的关注比想象中更大。蜂窝煤的生意刚刚起步,尚未站稳脚跟,实在不宜再节外生枝。看来,近期要更加低调,与香满楼的联系也要更加隐秘才行。
同时,他也感受到一种紧迫感。必须尽快让蜂窝煤的生意形成规模,让青阳村借此积累起一定的实力和话语权。唯有自身强大,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想保护的人,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风波。
……
青阳村,陈家小院。
暮色四合,小院里飘出阵阵饭菜香气。薄淑萍正在灶间忙碌,薄淑秋帮着烧火,苏晚晴则趁着最后的天光,在院中检查陈沐、陈嫣和陈泽的功课。
陈沐学的是一些基础文字和算术,陈嫣则对草药图谱更感兴趣,苏晚晴便因材施教,教她辨认些常见药材的形状和简单药性。而年纪最小的陈泽,苏晚晴原本只是让他跟着认几个简单的字,描描红。
然而,今天苏晚晴却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她前几日随口教了陈泽一种更简便的计数方法,类似于后世的算盘口诀,本是想着让他慢慢接触。方才检查时,她随意出了几道十以内的加减题,陈泽竟能掰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很快便得出了正确答案,速度甚至超过了正在学习更复杂计算的陈沐。
苏晚晴心中一动,又出了几道稍难些的题目,甚至夹杂了一个简单的乘法概念(如:三个两铢钱是多少?)。陈泽歪着头想了想,手指飞快地掐算了几下,竟也答了上来!
“泽儿,你……你是怎么算出来的?”苏晚晴难掩惊讶,蹲下身柔声问道。她教的计算方法,绝无如此迅捷。
陈泽眨着大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二娘,我……我就是觉得,两个和两个放在一起是四个,三个两个放在一起就是六个……就像堆小石子一样……”
苏晚晴心中一震!这并非她所教授的死记硬背,而是一种对数字天然的理解和直觉,是一种朴素的“数感”!这种天赋,在她曾经接触过的官宦子弟中也属罕见。
她拉起陈泽的小手,温和地鼓励道:“泽儿很聪明,说得很好。以后二娘多教你一些有趣的数字游戏,好不好?”
陈泽用力点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时,陈羽等人赶着车回到了院外。听到动静,孩子们都欢呼着迎了上去。苏晚晴也站起身,看着风尘仆仆却眼神明亮的陈羽,将发现陈泽天赋的惊喜暂时压下,想着稍后再与他细说。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新砌的暖炕上,听着陈川和王大力、林青松等人兴奋地讲述今日售卖的见闻,气氛热烈而温馨。陈羽看着烛光下妻子们柔和的面庞,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兴奋模样,心中因梁世琛试探而生出的些许阴霾也消散了不少。
无论外界风雨如何,这里是他必须守护的港湾。而为了这个家,为了青阳村,前面的路,再难也要走下去。他扒了一口糙米饭,嚼着薄淑萍精心烹制的菜蔬,眼神愈发坚定。蜂窝煤的火,既然已经点燃,就绝不能轻易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