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天色刚蒙蒙亮,青阳村便从沉睡中苏醒。雪后初霁,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凛冽而清新的气息。然而,村西头陈羽家的小院里,气氛却与这宁静的清晨有些格格不入。
陈笑在苏晚晴和薄淑萍的照料下,换上了干净暖和的衣裳,喝下了驱寒的姜汤,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中已不再是昨夜的惊恐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丝依赖兄长的微弱安全感。她蜷缩在炕梢,裹着厚厚的被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隔绝外界的恶意。
陈羽、陈石、陈川三兄弟围坐在堂屋的炕桌旁,脸色凝重。桌上摆着薄淑萍简单准备的早饭,却无人动筷。
“大哥,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万一那边找过来……”陈石性子急,忍不住开口,脸上满是担忧和愤慨。
陈羽端起微凉的粥碗,喝了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等?当然不能干等。但他们若不来,我们暂时也不必主动去寻衅。眼下最重要的是两件事:第一,确保笑笑的安全;第二,不能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今天与四村商议砖窑的正事。”
他目光扫过两个弟弟:“砖窑之事,关乎我们兄弟乃至青阳村未来的长远生计,绝不能因小失大。老宅那边,不过是疥癣之疾,迟早要彻底清算,但不必急于一时,更不能打乱我们自己的步调。”
陈川点头表示明白:“大哥说得对。咱们越稳,他们就越慌。只是……笑笑一直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放心,我自有安排。”陈羽放下碗筷,看向里屋方向,“笑笑暂时就住在这里,跟晚晴她们在一起。沐儿如今手脚也有些力气,白日里我会让他多留意院门。你们两家也警醒些。至于老宅那边……”
他眼中寒光一闪:“他们若敢上门来要人,我自有说法。父母?他们不配为人父母!既然他们先不仁,就休怪我不讲那点可怜的血脉情分!卖女求荣,此事若传扬出去,我看他陈识的童生功名还保不保得住!我看那周老爷,还要不要这个‘名声’!”
陈羽这话,点醒了陈石和陈川。是啊,卖女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老宅那边必然也心存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强抢。这就给了他们周旋的余地。
“好了,此事暂且按下。”陈羽站起身,“三弟,四弟,收拾一下,随我去祠堂。今日五村会盟,才是重中之重。”
他走进里屋,对苏晚晴低声嘱咐了几句,又温和地对陈笑说道:“笑笑,你安心在这里待着,哪里也别去。有大哥在,没人能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陈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大哥那沉稳如山岳般的身影,用力地点了点头,心中稍安。
……
青阳村祠堂,今日一扫往日的肃穆寂静,显得格外热闹。祠堂前的空地上扫清了积雪,摆上了从各家借来的长条凳。祠堂大门敞开,里面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正中摆了一张大桌,算是主位。
辰时末刻,受邀的四村代表陆续抵达。
下柳村来的正是黄采荷的父亲,陈羽的岳父黄老汉,以及一位黄姓族老。黄老汉见到陈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欣慰和支持,显然已从村民口中得知了陈羽近来的变化和成就。
申北村来的则是刘翠娥的父亲,一位面色黝黑、身形敦实的老农,以及申北村的村长。
靠山村和河口村也各自来了村长和一位颇有威望的族老。
加上青阳村的村长陈永贵、陈姓族老陈孝儒,以及作为发起人和技术核心的陈羽,五村话事人济济一堂。彼此都是相邻村落,大多相识,寒暄之间,气氛倒也还算融洽,但眼神交换中,都带着几分审视与期待。
众人进入祠堂落座,陈永贵作为东道主,率先开口,一番客套后,便将话语权交给了陈羽。
陈羽也不推辞,站起身,向各位村长、族老拱手施礼,不卑不亢,开门见山:
“各位叔伯,今日请大家前来,所为之事,想必永贵伯已在信中说明。便是这联合兴建砖窑之事。”
他走到桌前,上面已铺开一张他昨夜绘制的简易区域图,标注了青阳村及周边地形,以及初步选定的、靠近粘土和水源、又相对荒僻的建窑地点。
“如今大家住的,多是土坯茅屋,不耐风雨,不御严寒。若能用青砖红瓦砌房,其坚固耐用、冬暖夏凉之利,毋庸赘言。”陈羽声音清朗,条理清晰,“我青阳村后山,有上佳粘土,可堪烧制。然,制砖非一村之力可轻易成就,需建大窑,需投人力,需拓销路。独木难支,众擎易举。故而,我青阳村愿拿出此技术,与各位叔伯的村子联合,共谋此利国利民、亦能惠及各家之产业。”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市场需求和利益所在,也坦诚了单干的困难,并表达了合作的诚意,姿态放得很低。
靠山村的村长是个精瘦的老头,姓孙,他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率先发问:“陈大郎,你说联合,怎么个联法?这利,又怎么分?”这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关键。
陈羽早已准备充分,从容答道:“孙村长问到了要害。我提议,我们五村,共同成立一个‘五村联合砖窑’。各家根据投入来占‘股’分红。”
他详细解释道:“投入主要分三块:一是资金,用于购买建窑必需的工具、部分建材;二是人力,包括建窑的工匠和日后砖窑的长期工人;三是土地,建窑需占用荒地。此外,我青阳村提供全套制砖、建窑、烧窑技术,并负责前期工匠培训和日常管理,此亦可折算为‘技术股’。”
“具体占股比例,我们可以商议。初步设想,我青阳村因出技术、出主要管理,占股三成五。其余四村,根据各自愿意投入的资金、人力、土地折算,共同占股六成五。日后砖窑所有盈余,扣除成本后,便按此比例分红。当然,各村投入的人力,在砖窑做工,除了分红外,还可另计工钱,按劳取酬。”
这个方案,既保证了青阳村作为发起和技术核心的主导地位和合理利益,又通过让出大部分股份,将其他四村的利益紧密捆绑,显得公平合理。
河口村的村长是个黑脸膛的汉子,姓何,他皱眉道:“技术和管理都由你们青阳村负责,这账目……我们如何得知是否清楚?万一你们暗中做了手脚,我们岂不是吃亏?”
这话问得直接,却也代表了不少人的担忧。
陈羽坦然应对:“何村长所虑极是。为确保公平,我提议成立一个‘联合理事会’,由五村各推举一至两名代表组成。砖窑所有重大决策,如大额支出、价格制定、利润分配等,需经理事会多数通过。所有账目,每月在理事会公开,接受各位代表核查监督。若理事会认为管理不善,亦可投票罢免主管人员。如此,可保公正透明。”
听到这里,几位外村代表的神色都缓和了不少。有理事会监督,账目公开,他们的权益便有了保障。
下柳村的黄老汉适时开口,声如洪钟:“我看大郎这法子好!有理有据,公平公道!咱们几个村子,毗邻而居,本该互相帮衬。如今有这么好的路子,一起把砖窑搞起来,咱们的娃以后都能住上砖瓦房,这是大好事!我下柳村,愿意加入!”
申北村的刘父也点头附和:“没错,大郎是实在人,这章程想得周全。我们申北村也没意见。”
靠山村的孙村长和河口村的何村长低声交换了几句意见,最终也都点了点头。陈羽提出的方案,确实最大限度地考虑了各方利益和顾虑,让人难以拒绝。
“既然大家原则上同意,那具体的占股细节,各村投入多少资金、人力,建窑选址等具体事宜,我们可稍后由各村代表组成的筹备小组详细商议定夺。”陈永贵见大局已定,心中大喜,连忙敲定后续。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青阳村的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对陈永贵和陈羽喊道:“村长,羽哥!不好了!老宅那边……陈青山和他婆娘,带着陈识,往你们家那边去了!看样子是要闹事!”
祠堂内顿时一静。所有外村代表都面露诧异,看向陈羽。家丑突然被掀开,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陈羽面色不变,眼中却掠过一丝寒意。果然来了!
他站起身,对在场众人拱手,语气依旧沉稳:“各位叔伯,家中有些许琐事需处理,失陪片刻。砖窑合作事宜,已大致议定,具体细节,永贵伯与各位继续商议即可。”
黄老汉立刻站起:“大郎,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身为岳父,自然要替女婿撑腰。
申北村刘父也道:“同去同去!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家,如此行事!”
其他几个村的代表虽然不便直接插手别村家务,但也都露出关切之色,议论纷纷。陈羽近来的名声和能力,他们已有耳闻,此刻见他家中出事,好奇心与同情心皆被勾起。
陈羽没有拒绝,对陈永贵点了点头,便与黄老汉、刘父等人一同快步走出祠堂。
阳光正好,雪地刺眼。陈羽眯起眼,望向村西头自家小院的方向,脚步坚定而迅速。
该来的,总会来。正好,借着今日五村代表在场,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那老宅一家,究竟是怎样的货色!
这不仅是家事,更是立威之战!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他陈羽,有足够的能力和决心,保护自己在乎的一切,无论是事业,还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