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是天河决了口,倾泻而下,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天色暗沉如同黄昏,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屋顶上、树叶上,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青阳村彻底陷入了与天争命的紧张氛围中。
村外的大河,已然化作一条咆哮的黄色巨龙。河水汹涌澎湃,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上涨,浑浊的浪涛夹带着更多的断木、杂草甚至看不清原貌的杂物,疯狂地拍击、冲刷着原本就不算坚固的土质河堤。靠近河岸的低洼农田早已沦为一片泽国,浑浊的水面几乎要舔舐到一些地势较低的人家的墙根。
祠堂前的空地上,人头攒动,但秩序井然。村长陈永贵站在高处,蓑衣下的身躯挺得笔直,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地分派着任务。老人、妇女和孩子们被迅速转移到祠堂和村中学堂这两处地势最高的坚固建筑里。苏晚晴、薄淑萍等人带着孩子们,抱着打包好的紧要家当,随着人流涌入祠堂。尽管心中惶恐,但看到村里男人们冒雨奔忙的身影,女人们都强自镇定,互相安慰着,照顾着老人和孩子。
陈羽将家人安顿好后,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抢险的队伍。他没有去指挥,此刻任何多余的指令都可能添乱,他选择与村民们一起,成为最需要的一块砖。
河堤上,情势万分危急。雨水和河水不断侵蚀着堤岸,一段原本就单薄的河堤已经开始出现小范围的垮塌,浑浊的河水正从缺口处汩汩涌入,威胁着堤后的大片房屋和良田。
“快!沙袋!石头!往这里填!”王大叔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他嘶吼着,带头将沉重的沙袋堵向缺口。陈羽、陈川、黄大山,以及村里无数青壮,如同工蚁般,在泥泞中艰难地往返奔跑。有人从附近倒塌的旧屋基脚挖来石头,有人从家里扛来门板,更多的人则用能找到的一切工具——铁锹、锄头、甚至双手,挖土装袋,传递堆积。
雨水模糊了视线,泥浆裹满了裤腿,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身体里灌,带来刺骨的寒意,但没有人退缩。平日里或许有龃龉,有算计,但在天灾面前,求生的本能和守护家园的信念将所有人拧成了一股绳。
陈羽一边奋力填堵缺口,一边敏锐地观察着水势。他发现仅仅靠沙袋和石头堆叠,在如此湍急的水流冲击下,效果有限。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到王大叔身边,大声喊道:“王叔!光堵不行!得打桩!用木桩钉进堤岸里面,再堆沙袋,才能顶住!”
王大叔一愣,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对!打桩!加固地基!快!会木匠的,去找结实木料,做成木桩!其他人继续填沙袋,顶住!”
命令迅速传开。很快,几个木匠带着工具和找来的粗木料赶到。在陈羽的指导下,他们选择关键位置,将削尖的木桩用大锤奋力砸入堤岸深处,然后再将沙袋、石块紧紧堆积在木桩之间,形成一道更加牢固的屏障。这个方法果然有效,缺口的扩大速度明显减缓了。
然而,大自然的伟力超乎想象。上游的洪峰,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向下游倾泻而来。远远地,传来一阵沉闷如雷的轰鸣声,那声音不同于雨声,更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洪峰!是洪峰要来了!”有经验的老农惊恐地大喊。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陈羽看到,河水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流速骤然加快,水位再次开始猛涨!刚刚加固的堤岸在更加凶猛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顶住!都顶住!”陈永贵的声音已经嘶哑,他亲自扛起一个沙袋,冲向最危险的地段。
陈羽咬紧牙关,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环顾四周,看到身后不远处就是村庄,是祠堂里避难的亲人。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乡亲们!”陈羽用尽全身力气高喊,声音在风雨中竟异常清晰,“身后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父母妻儿!堤在人在!跟洪水拼了!”
“拼了!”
“守住!”
求生的欲望和守护家园的决心,化作一股悲壮的力量。男人们发出怒吼,更加疯狂地搬运着沙袋石块。有人被水流冲倒,立刻被旁边的人拉起;有人体力不支瘫倒在泥泞中,喘口气又挣扎着爬起来。在这一刻,身份、贫富、过往的恩怨都变得微不足道,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青阳村的守护者。
“轰隆!”一声巨响,一段上游的河堤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彻底垮塌,洪水如同脱缰的野马,狂涌而入,瞬间淹没了大片的菜地,直逼村边的几户房屋。
“不好!那边决口了!”有人惊叫。
陈羽心头一紧,那边地势更低,一旦失守,洪水将长驱直入村庄腹地!他下意识就想带人过去支援。
“羽哥儿!别动!”王大叔一把拉住他,眼睛赤红,“这里不能撤!一撤就全完了!那边……听天由命吧!守住这里,才能保住祠堂,保住大多数人!”
陈羽瞬间明白了,这是残酷的取舍。资源有限,必须守住最关键的主堤!他死死钉在原地,更加奋力地向脚下的堤岸加固。
洪水无情地冲击着。浪头一个接一个打来,冰冷刺骨。陈羽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麻木,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搬运、堆叠的动作。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耳边只剩下风雨声、洪水咆哮声和村民们的呐喊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感觉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有人惊喜地发现:“水……水位好像稳住了!涨得慢了!”
这一声如同天籁。人们纷纷望去,果然,虽然河水依旧汹涌,但那种持续不断迅猛上涨的势头,似乎停止了。洪峰的峰值,正在慢慢过去!
“顶住了!我们顶住了!”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河堤上精疲力尽的人们。有人瘫坐在泥水里放声大哭,有人相拥而泣,更多的人则是望着虽然狼藉但终究守住了的堤岸,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陈羽也一屁股坐倒在泥泞中,大口喘着气,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一种虚脱般的疲惫和巨大的庆幸。他抬头望向村庄方向,祠堂的轮廓在雨幕中依然清晰。
“晚晴……孩子们……没事了……”他在心中默念,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欣慰涌上心头。
雨,依然在下,但势头似乎小了一些。洪水的咆哮声也逐渐变得平缓。最危险的时刻,终于过去了。
村长陈永贵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清点人数,安排人手继续监视水情,并组织人去看望那几户因次要堤岸决口而受灾的人家。虽然主村保住了,但损失已然造成。
陈羽休息片刻,恢复了些力气,也加入了善后的队伍。他知道,洪水退去后,还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他们:灾后防疫、房屋修缮、农田补种、安抚受灾村民……但无论如何,他们齐心协力,闯过了最凶险的一关。
这场暴雨和洪水,像一场残酷的洗礼,冲刷着青阳村,也淬炼着每一个村民的心。而当陈羽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踏着泥泞走向祠堂,想去看看安然无恙的家人时,他并不知道,这场天灾带来的影响,远不止眼前的一片狼藉。它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许多既定的轨迹,包括他与远方那些人和事的关系。但此刻,他只想尽快看到家人的笑脸,享受这劫后余生的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