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李文宣在青阳村短暂停留,亲眼见证了陈羽主导下井然有序的灾后清理和防疫布置后,心中既感欣慰,更觉紧迫。他深知,时间就是生命,必须将青阳村的经验迅速推广到全县。他留下两名熟悉民政的衙役协助陈羽协调物资和传达政令,自己则带着属官匆匆赶往下一个受灾严重的村镇,他要亲自督阵,将防疫的号令贯彻到每一处。
送走县令,陈羽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不仅是青阳村的主心骨,更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县令认可的“防疫总顾问”。他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夏西镇梁氏药铺,一是接梁雨烟来青阳村主持医疗事宜,二是尽可能多地带回防治瘟疫的药材,尤其是金银花、黄连、艾草、生石灰等物。
与此同时,青阳村内的清理防疫工作也在争分夺秒地进行。全村老少齐上阵,挥汗如雨,清理淤泥,疏通沟渠,掩埋牲畜尸体,泼洒石灰消毒。陈羽制定的那些起初让人感到新奇甚至不解的规矩,如戴口罩、喝开水、隔离病患,在亲眼见到邻村传来有人呕吐腹泻而亡的消息后,变成了无人敢违背的铁律。整个青阳村弥漫着石灰和草药的混合气味,虽然刺鼻,却让人莫名的心安。
两日后午后,村口传来一阵喧哗。正在指挥村民将最后一批腐烂木材集中焚烧的陈羽抬头望去,只见一辆骡车在几名衙役的护卫下,踏着尚未干透的泥泞道路驶来。车帘掀开,率先跳下来的是梁氏药铺的学徒阿福,紧接着,一个纤细却挺直的身影出现在车辕上——正是梁雨烟。
她依旧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布裙,外罩一件半旧的青色比甲,乌黑的秀发简单绾起,用一根木簪固定,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医者特有的专注与坚定。她手中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药箱。
“雨烟!”陈羽心中一喜,连忙快步迎了上去。村民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充满期待地望向来人。梁大夫的名声,在附近村镇很是响亮,尤其是在这疫病萌发的关头,她的到来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羽大哥!”梁雨烟看到陈羽,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但随即就被忧虑取代,“情况如何?路上看到不少从下游村镇逃难过来的人,都说那边已经……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陈羽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情况不容乐观。我们村防范得早,目前尚未出现大规模疫情,但已有几人出现发热腹泻症状,已按你说的方子煎了药,暂时隔离观察。但下游几个村镇,怕是……”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梁雨烟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怀中的药箱:“事不宜迟,带我去看看病人。阿福,把车上的药材卸下来,按我路上吩咐的分门别类放好!”
“梁大夫,这边请!”村长陈永贵也闻讯赶来,连忙在前引路。此刻,梁雨烟在村民眼中,已不仅仅是陈羽未过门的妻子,更是能救人性命的活菩萨。
临时隔离点设在村尾一处闲置、通风良好的旧院子里。这里已被彻底清扫消毒,几个出现症状的村民被单独安置在不同的房间。梁雨烟一进去,便立刻投入工作,她先是仔细询问了病人的症状、发病时间,又为他们一一诊脉、查看舌苔,神情专注而冷静。
“主要是外感湿邪,内伤饮食,湿热蕴结中焦所致。”梁雨烟诊断后,对陈羽和陈永贵说道,“所幸发现得早,病情尚轻。我调整一下药方,加重黄连、黄芩的份量,清热燥湿。另外,要严格禁止他们饮用生水,饮食务必清淡,最好是白粥。”
她迅速开出方子,让阿福去煎药。然后又对陈羽说:“羽大哥,预防是关键。我带来的药材,要尽快熬成大锅汤药,分发给全村人,特别是参与清理污秽的青壮,必须每日服用。还有,我观村中水井虽已加盖,但恐有污染,打上来的水,必须投入明矾沉淀,再煮沸半柱香的时间方可饮用,万万大意不得!”
“好!我立刻安排!”陈羽毫不犹豫,转身就对陈永贵和几位管事吩咐下去。很快,村中祠堂前就支起了几口大锅,浓浓的药香弥漫开来,村民们排着队,有序地领取预防汤药。
梁雨烟的到来,不仅带来了专业的医术,更带来了一种秩序和信心。她亲自检查村里的水源、检查隔离点的卫生情况、指导村民如何正确佩戴和更换口罩(她用棉布和纱布改进了陈羽的简易口罩),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到。她语气温和,但要求严格,村民们无不信服。
傍晚时分,忙碌了一天的梁雨烟才得以喘口气,被苏晚晴和薄淑萍接到陈羽家中用晚饭。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但众人却没什么胃口,心中都惦记着疫情。
“雨烟妹妹,辛苦你了。”苏晚晴为梁雨烟盛了一碗粥,看着她疲惫的眉眼,心疼地说。
“苏姐姐言重了,这是医者本分。”梁雨烟轻轻摇头,眉头微蹙,“只是……我担心下游的村镇。听逃难来的人说,有些地方已是十室九空,尸体无人掩埋,疫情一旦彻底爆发,恐怕……会蔓延开来。”
陈羽放下筷子,沉声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们已经尽力做好了本村的防护,但若周边疫情失控,我们也难独善其身。必须想办法帮助周边村子,至少要把最基本的防疫之法传出去。”
“可是……羽郎,我们人手物资都有限,如何帮得过来?”薄淑萍担忧地问。
陈羽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靠我们一村之力确实不够。但我们可以‘授人以渔’。”他看向梁雨烟,“雨烟,你能不能将这次疫情最常见的症候、以及对应的基础方剂、还有最重要的防疫要点,比如水源清洁、尸体处理、隔离措施等,写成一份简单明了的《防疫辑要》?”
梁雨烟眼睛一亮:“羽大哥的意思是……?”
“我们连夜将这份《防疫辑要》抄写多份!”陈羽语气加快,“然后由村里派出机灵可靠的人,快马送往周边各个村镇,特别是疫情初现或防御薄弱的地方。同时,我们将村里富余的石灰、艾草等物,也分出一部分,随信一同送去。虽然杯水车薪,但至少能让他们知道该如何应对,减少无谓的死伤!”
“此法甚好!”梁雨烟立刻赞同,“我这就去写!阿福,准备纸笔!”
“晚晴,淑萍,淑秋,还有笑丫头,恐怕要辛苦你们一起帮忙抄写了。”陈羽看向家中的女眷。她们都识文断字,尤其是苏晚晴,写得一手好字。
“夫君放心,我们这就准备。”苏晚晴毫不犹豫地应下。
当下,陈羽家中的书房灯火通明。梁雨烟根据此次疫情特点和中医理论,凝神静气,撰写《防疫辑要》;苏晚晴、薄淑萍等人则铺开纸张,仔细誊抄。陈羽在一旁帮忙整理,补充一些具体的操作细节,如石灰水的配制比例、隔离区的设置要求等。
这一夜,青阳村许多人家早已熄灯安歇,但陈羽家中却是笔墨不停。一种超越村庄界限的责任感,和对可能蔓延疫情的深深忧虑,驱使着他们与时间赛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十几份墨迹未干的《防疫辑要》和几大包分装好的药材已经准备妥当。陈川精心挑选了十余名机灵且熟悉周边地形的年轻村民,每人带上干粮、书信、以及一小包“样品”药材,如同古代的信使,踏着晨露,分别奔向不同的方向。
望着信使们远去的背影,陈羽和梁雨烟站在村口,心情复杂。他们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希望……能多救几个人。”梁雨烟望着远方雾气朦胧的村庄,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医者的慈悲与无奈。
陈羽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低声道:“我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守好我们的家,照顾好身边的人。”
阳光刺破晨雾,照亮了依旧满目疮痍的大地,也照亮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前方,注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防疫之战。但此刻,他们同心协力,为了守护脚下的土地和身边的人,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疫情的阴霾尚未散去,但人性的光辉,已在废墟之上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