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在黎明前达到了顶峰,沉甸甸地包裹着整座城市,连远处早班电车的铃铛声都显得沉闷模糊。林家大宅的灯光,在浓白中晕开一团暖黄的光晕,像是混沌世界里唯一确定的坐标。
林晓兰一夜浅眠,灵泉空间无声滋养着她的精神,让她在天光微亮时便已完全清醒。她躺了一会儿,仔细分辨着院子内外的声响:母亲王桂香轻手轻脚起床,去灶间捅开炉子;父亲林海生习惯性的早起咳嗽声;东厢房晓峰窸窸窣窣的动静,估计又在折腾他那堆零件;大姐房里很安静,想必昨天和施工队周旋,累了些;晓娟均匀的呼吸声从隔壁传来。
她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掀开窗帘一角。浓雾依旧,但已能看到近处院墙的轮廓。斜对面那栋空置院落的二楼窗户,黑洞洞的,没有任何光亮或动静。昨晚那丝新鲜的烟味,像是一个不真切的梦。但她知道不是。
早餐是热乎乎的疙瘩汤,撒了葱花和香菜,暖胃驱寒。一家人围坐,热气氤氲。
“妈,今天施工队正式进场,我得早点过去盯着。”林晓梅吃得快,“周同志说,房管所的人大概九点过去看下水道。”
“行,你去吧,带上俩馒头,晌午要是回不来垫补一口。”王桂香叮嘱。
林海生咽下最后一口汤:“我跟你一块去,有些木工活,我跟师傅们说道说道。”
“爸,您去归去,别动手,看着就行。”林晓兰提醒。
“知道,我就看看。”林海生应着,眼里却有光。能参与到大女儿事业的起步里,让他觉得踏实,有用。
晓峰几口扒完饭,一抹嘴:“二姐,我今天还能去前门那边转转不?我想再去找找那个瘸腿老头,看有没有小马达。”
林晓兰沉吟一下:“可以。但别乱花钱,多看多问,少说话。特别是关于什么‘老厂’、‘好货’的话,别提了,明白吗?” 她担心弟弟口无遮拦,反而引人注意。
“明白!我就看看,不说话!”晓峰拍胸脯保证,背上他的帆布包又冲进了雾里。
晓娟今天不用出门,在家继续画画。王桂香收拾完,也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洗红枣,泡糯米,屋子里渐渐弥漫开粮食特有的温润气息。
林晓兰回到书房。浓雾阻隔了视线,却让她的思绪更加集中。她摊开笔记本,将已知的线索再次梳理:
1. 核心威胁:父亲身世(沈家旧事),可能引来善意或恶意的关注。黑车(疑似体制内\/专业监视),茶馆沉三爷线(灰色地带,受“南边朋友”之托打听),对面空院监视点(疑似与黑车或沉三爷相关,极其隐蔽)。
2. 近期目标:
· 事业:前门铺面改造(进行中);药膏生产线筹建(技术员已到位,设备改造中,原料待采购)。
· 资产:西城、海淀两处院落待简单整修后出租或闲置待升值。
· 安全:查明“老谢修理铺”与沉三爷关联;设法确认“南边朋友”意图;应对持续监视。
3. 可用资源:自身能力(灵泉、感知、巨力)、家庭支持、宋军医\/军方合作背景、韩老关系、周继军(大姐感情线及部分实务帮助)、陆建军(天津,设备信息及潜在支持)、方技术员(专业)。
她需要同时转动多个齿轮,不能偏废。今天,她的重点是“老谢修理铺”和药膏生产准备。
上午九点,雾稍微散开一些,能见度提高到了几十米。林晓兰换上一身半旧的学生蓝布衣裤,围了条灰色围巾,将长发塞进一顶深色绒线帽里,背了个装着笔记本和笔的旧书包,看上去就像个寻常出门办事的年轻姑娘。
她没有直接去前门,而是先坐了几站公交车,在靠近前门但又隔了几条街的地方下车。然后,她步行穿行在蛛网般的小巷里,凭着记忆和感知,慢慢向“三爷茶馆”后街那片区域靠近。那里鱼龙混杂,旧货摊、修理铺、小作坊林立。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煤灰、旧木头和廉价食物的混合气味。街道狭窄,路面湿滑,行人衣着朴素,神色匆忙。林晓兰放慢脚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旁的店铺招牌。
“老张修鞋”、“王记铁匠”、“利民自行车修理”……走过一个拐角,她看到了目标——“老谢电器修理”。店铺门面很小,玻璃窗上贴着褪色的“修理收音机、电熨斗”红字,里面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拆开的电器和零件。一个穿着油腻工作服、头发花白、背有些佝偻的老头,正戴着单眼放大镜,低头焊着什么东西。
林晓兰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在斜对面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前停下,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红薯,慢慢剥着皮,目光却借着这个位置,仔细观察着“老谢修理铺”。
店铺很普通,甚至有些破败。但她的感知力捕捉到一些细节:老头(应该是老谢)焊接时手法稳定熟练,不是野路子;店铺里堆的零件,虽然杂乱,但种类不少,除了民用电器,似乎还有些更精密的、像是仪表或小型器械上的部件;更重要的是,她隐约闻到店铺深处,飘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昨天那些二手零件上残留的、混合了薄荷消毒水和某种特殊润滑脂的味道。这味道被浓重的松香和旧机油味掩盖,几乎难以察觉。
看来,晓峰打听的消息没错。这里即使不是沉三爷的直接出货点,也肯定和那条灰色渠道有联系。
她没有试图进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需要更多信息,也需要一个更自然的“由头”。
吃完红薯,她转身离开,绕了另一条路,前往前门铺面。雾已散了大半,冬日惨白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
铺面那里一片忙碌景象。施工队的师傅们正在拆卸旧门板,叮叮当当。林晓梅戴着报纸折的帽子,和林海生一起,正跟一个穿着工装、拿着图纸的师傅讨论着什么,神情认真。后跨院里,传来敲打和挖掘的声响,是在处理下水管道。
林晓兰没有打扰他们,远远看了一眼,确认进展顺利,便转身去了附近一家公营的药材商店。她需要先熟悉一下常用药材的市场行情和品质分级。
在药材店,她遇到了方文清。他正拿着一个小本子,仔细对比着柜台里几种不同产地的白芷和当归,不时凑近闻嗅,还用小指甲挑起一点粉末捻搓。看到林晓兰,他点点头,推了推眼镜:“林同志,你来了正好。这家店的黄芪和金银花品质不错,符合要求。但冰片和薄荷脑的纯度,我需要找更专业的渠道确认。另外,关于灌装容器的灭菌标准,我查阅了资料,觉得我们可以采用……”
两人就在药材店的柜台旁低声讨论起来。方文清专业且尽责,林晓兰一点就通,沟通十分顺畅。初步敲定了第一批原料的采购清单和大致预算。
“设备改造草图我晚上能画出来。”方文清说,“另外,关于那个轴承替换件,我托以前的同事打听了一下,津门那边可能有库存的老型号,价格不贵,但要等几天。”
津门……林晓兰心中一动。“大概需要多久?”
“顺利的话,一周左右能寄到。”
“好,那就麻烦方同志尽快联系。费用从我这里出。”林晓兰点头。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天津那边通几次信。
离开药材店,已近中午。阳光稍微有力了些,驱散了最后一点雾气,街道上热闹了许多。林晓兰走在回锣鼓巷的路上,脑子里却在快速整合今天的信息。
“老谢修理铺”确认存在,且与那条灰色零件渠道有关联。
药膏生产的前期准备稳步推进。
津门的轴承替换件,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与陆建军增加通信频率的合理由头,顺便也能了解一些天津那边的情况。
至于对面院落的监视……她暂时没有更好的反制办法,只能提高警惕,加快自身发展。
回到林宅,午饭刚做好。晓峰也回来了,小脸冻得红扑扑,帆布包里又多了几样小零件,还兴奋地说:“二姐,我又看见那个瘸腿老头了!他没认出我,我跟别人打听小马达,他凑过来说他那儿有,但得等两天,说是‘好货’要从别处调。” 晓峰压低声音,“我偷听到他跟旁边一个人嘀咕,说什么‘三爷交代了,最近风声紧,那批医院的管子先别动’……”
医院的管子?林晓兰眼神一凝。这沉三爷的生意,真是五花八门。这信息零碎,但或许有用。
饭桌上,林晓梅说起铺面改造的进展,语气轻快。林海生也难得话多,评价着施工队师傅的手艺。王桂香看着儿女们各有奔头,脸上是满足的笑。
午后,林晓兰回到书房,开始给陆建军写信。除了告知轴承替换件的需求,她斟酌着,在信末看似随意地添了一句:“……近日家中一切如常,唯巷内时有陌生车辆停留,母亲颇觉扰攘。未知津门街市,可亦有类似情形?年关将近,治安想是更严些吧。”
她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窗外,冬日短暂的阳光已经开始西斜,将院墙的影子拉得老长。雾气散尽,天空是冰冷的灰蓝色。
线头在动,齿轮在转。明处的家业在温馨中奠基,暗处的波纹在平静下扩散。她将信封压在墨盒下,目光沉静地投向窗外逐渐浓重的暮色。
浓雾散去后,轮廓往往更加清晰,也意味着,一些原本隐藏在雾中的东西,将要露出真容。她必须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