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街丙字十三号。
一块崭新的、带着松木清香的匾额挂在了店铺门楣之上,上面是关夏亲手刻下的、略显朴拙却透着股韧劲的三个字——“百草居”。
名字很普通,甚至有些俗气,却是关夏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他自知底蕴浅薄,高深的丹药、灵器与他无缘。
这间位置不算太好的铺子,他打算从最基础的做起:收购、炮制并售卖一些山民采来的普通药材、低阶灵植的边角料、以及家族产业淘汰下来的、品相不佳但尚可一用的矿石边料。
薄利多销,服务那些和他一样、资源有限的底层修行者和普通武者。同时,也为自己和小黑收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不起眼的小东西留个渠道。
店铺不大,前后两进。前面是铺面,后面带个小院和一间可以住人的厢房。
关夏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清扫积尘,修补漏雨的屋顶,用庶务堂预支的部分贡献点购置了简易的木架、柜台和存放药材矿石的陶罐木箱。
他拒绝了庶务堂派来帮忙的仆役,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手掌磨出了新的茧子,但看着这间属于自己的铺子一点点成型,关夏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干劲。
小黑成了他最得力的帮手。它不再总是站在关夏肩头,而是经常落在新做的木架上,或者高高的房梁上,暗红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进进出出搬运东西的人。偶尔看到关夏搬动沉重的木料有些吃力时,它还会发出几声急促的“呱呱”,仿佛在催促,又像是在鼓劲。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店铺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关夏正将一批刚刚从山民手中收来的、品相不错的“止血藤”和“宁神花”分门别类地摆上木架。小黑则蹲在柜台一角,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羽毛在阳光下乌黑发亮。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门没关。”关夏头也没抬,以为是又来送货的山民。
轻盈的脚步声踏入店铺,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如泉的淡淡香气,与店里新木和药材的混合气味截然不同。
关夏下意识地抬头。
门口的光影里,站着一个淡青色的身影。
林晓玥。
她依旧是那身传功堂内堂弟子的标准装束,青丝如瀑,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只是此刻,她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惊愕,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眼前的情景堵在了喉咙里。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关夏沾着灰尘和草屑的布衣、汗湿的额发上扫过,又落在他身后那排刚刚摆好的药材木架上,最后定格在柜台角落里那只闻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向她的黑羽鸦身上。
店铺?关夏?店主?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碰撞,组合成一个完全超出她认知的画面。那个住在槐树院隔壁、沉默不起眼的旁系少年,那个契约了“独特”黑羽鸦、需要她每周记录数据的项目对象,此刻竟然……成了一间店铺的主人?而且看样子,这店铺还是新开的?
“林……林师姐?”关夏也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药材,有些局促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您怎么来了?是传功堂有什么事吗?”
林晓玥眼中的惊愕迅速敛去,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她走进店铺,目光再次扫过那些摆放整齐、却明显属于低端货色的药材,语气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探究:“路过青石街,看到新开了铺子,挂着‘百草居’的牌子,好奇进来看看。”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关夏脸上,带着一丝询问:“这铺子……是你的?”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还是需要确认。
“是。”关夏坦然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朴实的笑意,“前几日刚接手,还在收拾。让师姐见笑了。”他没有提金石矿和家主赏赐,只说是接手。
“接手?”林晓玥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目光在关夏身上又停留了一瞬。一个毫无背景的旁系子弟,能“接手”家族坊市的铺子?这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微微颔首:“倒也不错。自食其力,总好过坐等族里配给。”
她的目光转向柜台上几块灰扑扑、带着土腥气的矿石边料:“这些是……‘沉铁石’的边角?杂质多了些,但用来加固普通农具或者低阶武者兵器的握柄,倒也勉强可用。”她的语气平淡,却一语道出了这些矿石的实际用途和价值。
关夏心中微凛,这位林师姐的眼力和见识果然不凡。“师姐慧眼。正是收来打算处理一下,卖给有需要的铁匠铺。”
林晓玥不置可否,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一小堆用草绳捆扎好的、散发着微弱清凉气息的淡蓝色小草上:“‘冰心草’的幼苗?品相倒还过得去。给我拿十份。”
“冰心草?”关夏有些意外,这草幼苗药力微弱,通常只用于制作低阶的清凉散或安抚心神的香囊,对林晓玥这种传功堂内堂弟子而言,应该毫无用处才对。
“嗯。”林晓玥似乎不想解释,只是补充了一句,“按市价结算。”说着,便从腰间一个绣着青竹纹样的精致小荷包里取出一小块碎银。
关夏没有多问,麻利地挑了十份品相最好的冰心草幼苗,用干净的油纸包好递过去,接过碎银掂量了一下:“师姐,多了。这些幼苗不值这个价。”
“拿着吧,新店开张,算是一点心意。”林晓玥语气依旧平淡,将包好的冰心草收起,转身便向店外走去。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留下一句:“明日辰时,家族学院‘启灵院’正式开课,所有新契约御兽的子弟皆需报到,莫要迟到。”说完,身影便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
关夏握着那块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碎银,看着门口,心中五味杂陈。林晓玥最后那句话,与其说是提醒,更像是一种……带着点别扭的关照?还有那多给的银子……这位清冷的邻家师姐,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不近人情。
“呱?”小黑歪着头,看着关夏,似乎也在疑惑。
关夏摇摇头,将碎银小心收好。家族学院……启灵院……终于要开始了!
……
翌日,晨曦微露。
关家堡深处,一片被高大灵木环绕、灵气明显比外围浓郁许多的区域,便是关家培养新一代御兽师的核心——启灵院。
巨大的汉白玉牌坊耸立在院门前,上书龙飞凤舞的“启灵”二字,散发着古朴威严的气息。牌坊下,早已聚集了不少少年少女,个个衣着光鲜,脸上带着兴奋、紧张或傲然的神色。
他们身边,或趴伏、或跟随、或盘旋着形态各异的契约兽:威风凛凛的幼年青鳞狮、振翅间洒落冰晶的冰晶蝶、披着厚重骨甲的铁甲犀……最差的也是几只一阶下品的疾风犬、火尾貂之类。兽吼禽鸣,能量波动交织,场面热闹非凡。
关夏带着小黑,混在人群靠后的位置,显得毫不起眼。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但脊背挺直,眼神沉静。
肩头的小黑,体型在这些动辄半人高的灵兽中显得格外娇小,通体乌黑的羽毛在晨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
它安静地站着,暗红色的瞳孔如同最冷静的观察者,扫视着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完全无视的目光,没有丝毫不安,反而隐隐透着一丝……俯瞰般的漠然?
“快看,关夏和他的黑乌鸦也来了?”
“啧,真是什么都能进启灵院了?不入阶的凡鸟……”
“听说他走了狗屎运,契约兽发现了个小矿点,被赏了个铺子?”
“嘁,铺子有什么用?御兽之道,终究靠的是实力!他那黑鸟,怕是连疾风犬一爪子都扛不住!”
低低的议论声毫不掩饰地飘来。
关宏被几个少年簇拥着,站在人群前方最显眼的位置。他身侧的幼年青鳞狮体型已经颇为可观,青玉色的鳞片熠熠生辉,碧绿的竖瞳睥睨全场,散发着二阶灵兽的威压,引来一片艳羡的目光。他自然也看到了关夏,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眼神如同看着路边的尘埃。
关夏对此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模拟世界的生死搏杀,早已将他的心志磨砺得远超同龄人。这些肤浅的嘲讽,如同清风拂面。
“肃静!”
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广场上空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只见一位身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如同标枪般立于牌坊之下。
他身边并无灵兽跟随,但那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厚重的气势,却让所有少年少女和他们的契约兽瞬间安静下来,连那些桀骜的灵兽都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低下了头颅。
“吾乃启灵院首席教习,关铁鹰!”中年男子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感觉皮肤一阵刺痛,仿佛被利剑刮过。
“启灵院,是你们踏入御兽师之路的起点!在这里,收起你们的骄纵,忘掉你们的身份!你们只有一个名字——学员!你们身边的伙伴,是你们生死相依的战友,而非炫耀的玩物!”
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直击人心。
“御兽之道,博大精深!契约只是开始!灵兽的培养、配合、战斗、进化……每一项都需要你们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和心血!学院会为你们打下最坚实的基础,传授你们最核心的知识!但最终能走多远,靠的是你们自己!”
“现在,所有人,带着你们的契约伙伴,进入演武场!第一课——灵兽基础状态辨识与能量亲和度测试!开始!”
关铁鹰大手一挥,指向牌坊后那片开阔的、地面铭刻着复杂灵纹的巨大演武场。
人群顿时有序地涌动起来,带着各自的契约兽,怀着不同的心情,踏入了启灵院的大门。
关夏轻轻拍了拍肩头的小黑。
“走吧,小黑。”
“呱!”
一人一鸦,随着人流,平静地汇入了那片象征着新起点的巨大演武场。周围是各种强大的、散发着各色能量波动的灵兽,以及它们或高傲、或兴奋的主人。而他们,就像投入大海的两颗墨色石子,不起眼,却带着一种历经淬炼后的沉静与韧性。
真正的御兽师之路,从踏入启灵院的这一刻,才算真正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