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石桌依旧。
只是桌旁，少了一位仰观星辰的老人，多了一份怎么也化不开的萧索。
幽夜亲王沉默地坐着，看着对面那个男人将一杯冷酒饮尽，动作缓慢，仿佛饮下的不是酒，而是千钧之重。
忽然，他轻笑一声，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氛围。
“死局，毁灭……”
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满一杯，暗红的酒液在紫晶杯中晃荡，映出他那双幽邃的眸子。
“独孤兄，你这位好友，临走之前，倒是给本王讲了一个相当精彩的故事。”
“一个席卷诸天，所有种族都无法幸免的末日浩劫？”
幽夜亲王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真是……何等的荒谬。”
他抬起眼，凝视着对面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
“独孤信，你信吗？”
神武侯缓缓放下酒杯，杯底与石桌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区别。”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磐石中挤出，却又带着不容动摇的坚硬。
“天要我死，我便让这天，先崩一角。”
“命要我亡，我便将这命，彻底撕碎！”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缓缓站起身。
那挺拔的身躯，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气势直冲九霄，将周围翻涌的虚空乱流都搅得粉碎！
“我这一生，从不信天，不信命。”
“我只信我自己。”
他抬起手，虚握成拳，仿佛握住了整个天地的权柄。
“信我手中之刀！”
人定胜天！
这四个字，早在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第一次握刀之时，便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融入了他的神魂之中，成为了他此生唯一的道！
就在这时！
轰——！！！
遥远的天际，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
只见一处战场，浩瀚的佛光冲天而起，一尊古佛的虚影庄严显现，却在下一刻，被更加狂暴的魔气轰然撕碎。
紧接着，佛光与魔气同时湮灭，那片虚空归于虚无。
又一处战场，漫天雷霆如暴雨倾盆，却在撕裂了一尊魔神的身躯后，也跟着彻底黯淡下去，只余下漫天飘洒的魔血。
一处……又一处……
那五处惊天动地的战场，在极短的时间内，接二连三地归于平静。
天地，顿时一静。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抽走了。
神武侯拿起那壶已经见底的紫晶酒壶，手腕一斜，将最后几滴暗红的酒液，洒向这无尽的虚空。
敬那些逝去的老友。
敬那个远去的时代。
这一刻，他那挺拔的身影，在空旷的虚空之上，显得无比落寞。
东灵域内，与他同一个时代，曾并肩而立的那些身影，如今再无一人。
他成了那个时代，唯一留下的人。
幽夜亲王的面色，也彻底沉静下来。
魔渊之外的战斗，结束了。
结果，却远不如他预想的那般轻松。
人族六位洞天境，尽皆战死。
魔族同样损失惨重。
六位魔君，只活下来两个。
其中一个，还是只逃走一缕残魂的裂天魔君，跟废了没什么区别。
另一个虽然伤势稍轻，但也耗尽了本源，无力再战。
这一战，魔族看似胜了，却是惨胜。
用如此巨大的代价，去换掉六个寿元将近，本就行将就木的人族洞天。
幽夜亲王怎么想，都觉得这笔买卖亏到了姥姥家。
魔渊十二魔君，算上之前被神武侯亲手宰了的深渊魔龙，再算上这刚刚陨落的四位……
他心中默算了一下，不由得一阵气闷。
如今，竟然只剩下了七位。
想到这里，幽夜亲王没来由地，将视线投向了那被吊在半空，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莉莉丝三人。
眼神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火气。
这七位里面，还得算上这三个被独孤信的洞天之力镇压在此，动弹不得的废物！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情景。
莉莉丝三人感受到了幽夜亲王的视线，齐齐打了个寒颤，心中复杂到了极点。
他们甚至在想，若不是此刻被镇压在此地，或许他们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从这个角度想，被镇压反而让他们捡回了一条命。
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本王倒是很好奇。”
幽夜亲王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了神武侯身上。
“你是怎么让他们，甘心赴死的？”
“虽说这几人都是寿元将近，但至少还有百年可活。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本王觉得适用于任何一个种族。”
“如今，他们却如此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生机，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与我族的魔君兑子？”
“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神武侯转过身，漠然地看着他。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他们甘心赴死。”
事实上，他除了与司空摘星相熟，与另外五位人族洞天，并无太多交集。
“或许，有些东西是你们魔族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神武侯的声音平淡，却仿佛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比如，责任。”
“比如，传承。”
他的视线越过幽夜亲王，投向了那遥远故土。
“他们不是为我而死，也不是为某个皇朝而死。”
“他们是为人族而死。”
“为了给后辈们，争取那哪怕只有一丝的喘息之机。”
“用他们腐朽的残躯，为后辈们铺平前路，用他们最后的生命，为人族的未来，扫清一些障碍。”
“仅此而已。”
幽夜亲王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责任？
传承？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能让一个站在世界顶点的强者，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无法理解。
在魔族的信条里，只有永恒的力量和至高的权柄。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才是天地间唯一的真理。
为了所谓的后辈而牺牲自己？
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可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幽夜亲王却又笑不出来。
他能感受到，对方说的是真的。
就在此时，神武侯动了。
他没有再理会幽夜亲王，而是迈开脚步，朝着那被洞天之力束缚，吊在半空中的莉莉丝三人，缓缓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镇压天地的沉重。
每一步落下，都让那片虚空，为之颤抖。
莉莉丝三位魔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看着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那张万古不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正是这种平静，才让他们感到发自神魂深处的恐惧！
“独孤信！你想做什么！”
巫妖领主第一个承受不住，眼中魂火剧烈跳动，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神武侯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到了三人面前，停下脚步，缓缓抬起了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尽哀伤，与滔天杀意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老友新丧。”
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总得……拿些祭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