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划破空气的瞬间,我仍在注视他的眼睛。
那双泛着金光的眼瞳里没有情绪,只有一股沉得发冷的执念。他动了,右手“开”刃自上而下劈落,速度快得几乎撕裂视线。我没有时间拔刀,身体还僵在原地,指尖离刀柄只剩一寸距离,却再也够不到了。
就在刀光逼近眉心的刹那,我的视线穿过了那片寒光。
不是错觉,也不是幻术,而是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突然涌进脑海。
风很大,雪落在青铜祭坛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站在祭坛中央,双手各握一把刀——左边是“守”,右边是“开”。他面前摆着一只青铜盆,盆底铺着暗红色的布,上面躺着两个婴儿。他们都在哭,声音很轻,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其中一个婴儿的襁褓边角,用朱砂绣着三个字——张起灵。
那三个字在雪中格外清晰,红得像刚流出的血。另一个婴儿被灰布裹紧,看不清脸。黑袍男人抬起双刃,刺入自己的胸口。血没有喷出,而是顺着刀身流入两个婴儿口中。孩子的哭声同时停止,眼睛睁开——一个漆黑如夜,一个泛着金光。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现实中的刀锋已贴上我的皮肤,冰冷的触感让我猛地回神。我想后退,可脚下地面骤然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整块石砖炸裂开来。失重感瞬间袭来,我整个人向下坠去。
他也随我一同跌入深渊。
头顶的洞口迅速缩小,碎石不断砸落,在空中擦出点点火星。狂风灌进耳朵,吹得呼吸都变得艰难。我试图伸手抓住什么,只摸到一块松动的岩角,还未用力便碎成了粉末。
他却在坠落中稳住了身形。
左手抽出“守”刃,动作比之前更快,更准。他贴近我,刀尖直指胸口。我无法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刀划开冲锋衣,切入皮肉。
痛感来得极深,仿佛有东西在肋骨之间来回拉扯。鲜血涌出,顺着伤口往外流。他没有停手,反而用刀刃在我胸口搅动,将那道伤痕一点点刻成一个字。
是“罪”。
我能感觉到那个字的每一笔都深陷进肉里,血顺着纹路流淌,热得发烫。他的手指稳定得不像活人,每一划都精准无比,仿佛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几百年。
刻完最后一笔,他松开了手。
刀不再压着伤口,可痛楚丝毫未减。血继续流淌,浸透衣服,滴向下方翻滚的岩浆。我能看见那一滴滴落下的血珠在半空就被热浪蒸干,化作细小的雾气。
他浮在空中,金色的眼睛盯着我,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某种完成使命后的释然。然后他收起刀,任由自己继续下坠。
我蜷缩着身体,想用手按住胸口的伤口,可一碰就钻心地疼。嘴里泛起腥甜,一口血涌上来,被我强行咽了回去。意识开始模糊,耳中只剩下轰鸣,分不清是山体崩塌的巨响,还是血液冲刷耳膜的回音。
头顶的裂缝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圆点大小的光斑。四周彻底陷入黑暗,唯有下方岩浆池散发出的红光缓缓映照上来,落在我的脸上。
那光越来越亮。
我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皮肤开始发烫,衣服边缘已出现焦痕。睫毛微微颤动,每一次眨眼都沉重如铅。我想抬头再看他一眼,却发现他已经落在我前面,身影被红光吞噬了一半。
就在这时,胸口的伤口突然发热。
不是普通的烫,而是一种从骨头深处透出的温度,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血肉里被点燃了。麒麟血开始沸腾,顺着经脉往四肢奔涌。右脸的逆麟纹也烧了起来,整条侧脸如同被人贴上了烧红的铁片。
这感觉和以往不同。
从前血脉发动总会带来力量,这一次却只有痛。痛得我想嘶吼,却又发不出声。我张了张嘴,只有一丝血沫从唇边滑落。
视线开始晃动,眼前的红光如水波般荡漾。我努力睁着眼,不敢闭上。我知道一旦昏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上方的崩塌仍在继续,大块岩石接连砸入岩浆,激起巨大的火浪。有一次,一块石头擦过我的肩膀,带来一阵剧痛,但我已无力反应。
我还在下坠。
他也在下坠。
我们之间的距离未曾拉开,也未曾缩短。他就那样静静地下落,背对着我,像一座不会倒的雕像。
忽然间,我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很轻,几乎被轰鸣淹没,但我听清了。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也不是从记忆中浮现,而是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清楚得如同有人贴着耳朵低语。
我动不了嘴,只能在心里问了一句:你是谁?
没有回答。
但那哭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语,断断续续,听不完整。我只捕捉到几个词——
“三百年前……”
“你本该死的……”
“现在轮到你了……”
话音落下,胸口的“罪”字猛地一烫,像是针扎进了神经。我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黑,又很快恢复。
岩浆的光更近了。
我已经能看清池面翻滚的气泡,每一个都冒着赤红的光。热浪扑到脸上,皮肤开始刺痛,发梢已有了烧焦的味道。我的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抽搐,却抬不起来。
他终于转过头。
在即将触碰到岩浆的前一秒,他回头看了一眼。
金瞳里映着我的影子,小小的,扭曲的,正坠入火焰。
然后他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表情。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我听不见。
下一秒,他的脚踩进了岩浆。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他的身体直接沉了下去,像一块石头落入水中。岩浆翻起一圈红浪,将他彻底吞没。
我也马上就要落进去了。
我试着扭动身体,想让背部先接触,减少冲击。可刚一动,胸口的伤口就撕裂开来,鲜血一下子涌得更多。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呼吸变得短促。
我知道撑不了多久了。
可我还不能死。
我还想知道那个绣着“张起灵”三个字的婴儿,为什么会被选中。
我还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活下来,而不是他。
我的手慢慢抬了起来,指尖朝上,像是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血从指缝里滴落,在空中化作细雾。
岩浆的光映在瞳孔里,一片通红。
脚尖触到了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