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触到热浪的瞬间,胸口的“罪”字骤然炸裂。
一股滚烫从伤口深处喷涌而出,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在我体内被点燃。赤红的光自血痕中奔流而出,撕裂了坠落途中无尽的黑暗。下坠的身体在半空戛然而止,悬停于翻腾的岩浆之上。
我睁不开眼,耳中只有低沉的嗡鸣。那光越来越炽烈,刺得皮肤生疼。等视线恢复时,我已经不再下坠。
九根青铜柱自岩浆中轰然升起,呈环形排列,每一根都刻满古老符文,金光顺着纹路流淌不息。我站在其中一根柱顶,脚下是浮空的平台。另一根柱子上立着他——那个与我面容完全相同的双生尸煞。
我们之间隔着五根柱子的距离,谁都没有动。
空气骤然变冷。方才还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此刻被一道无形屏障隔绝在外。结界已然成形,将岩浆翻涌的声音压得低沉。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沉重却不再急促。
光芒正从我胸口散出,持续散发着高热。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边缘干涸发硬。我想抬手触碰伤口,却发现四肢僵滞,无法听命。麒麟血在血管中奔流,并非为战斗而沸腾,而是被某种更古老的存在牵引着,与血脉深处的记忆共鸣。
前方的光凝聚成人影。
他出现在结界中央,位置略高于我和尸煞。身形透明,如雾气凝成,却又轮廓分明。他足下踩着一座不断碎裂又重组的青铜八卦阵,每一块阵图都在崩解与再生间循环往复。左手虚握,掌心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刀影;右手同样如此,只是那刀影颜色更深,近乎漆黑。
初代守门人。
我没有呼唤这个名字,但我知道他是谁。血脉中的记忆无声低语,告诉我他的身份。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尸煞,目光落在结界的边缘,仿佛在确认某种界限是否完整。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并非来自口唇,而是直接响彻在我的意识深处。
“杀它,或成为它。”
八个字落下,再无言语。
他结印的手势未变,身影依旧悬浮。可我知道,这不是劝告,也不是警示,而是一道必须回应的命运之问。
我没有回答。
也不能回答。
因为对面的动静变了。
尸煞原本低垂着头,静止不动。但在那句话落下的刹那,他的肩膀轻轻一颤。接着是脖颈,皮肤裂开一道细缝,暗红的液体从中渗出——不是血,更像是凝固的油。
第二道裂缝出现在脸颊。
第三道在胸口。
每一道裂口里,都挤出一张人脸。
没有耳朵,没有头发,五官扭曲变形,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每张脸的眉心都有一个“等”字,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已发黑如墨,有的仍在渗血。它们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有嘴唇反复开合,像是在重复某个早已遗忘的誓词。
一共九张脸。
随着最后一掌完全浮现,尸煞的身体膨胀一圈。衣物被撑裂,露出皮下流动的青铜纹路。那些纹路开始移动,如同活物般在皮肤表面爬行、重组、排列成新的图案。
我没有动。
结界内的温度继续下降。我能感觉到胸口的伤在抗拒这种寒冷,每一次心跳都让“罪”字烧得更狠。麒麟血既在回应幻影的气息,也在排斥尸煞身上散发的阴寒。
两者同源。
一个是起点,一个是终点。
幻影仍维持着结印的姿态。他的身影比刚才淡了一些,但脚下的阵图运转得更快,金光从柱身传导至结界,形成一层流动的光膜。岩浆在外翻滚咆哮,却无法突破这层屏障。
我试着用发丘指轻触脚下的青铜柱。
指尖刚碰到柱面,便有一股震动传来。不是来自柱体本身,而是从岩浆池底深处。那震动极有规律,像心跳,频率与棺中所闻一致。
羊皮卷上的金色心脏。
它还在跳。
而且越来越快。
尸煞身上的九张脸突然同时闭上了嘴。
下一秒,齐刷刷睁开眼睛。
九双瞳孔,全部锁定在我身上。
我后背绷紧,肌肉本能地想要拔刀,可黑金古刀仍静静躺在鞘中。不是我不愿出手,而是此刻根本无法行动。身体被两种力量撕扯——一边是血脉深处的共鸣,一边是伤口传来的灼痛。
“杀它。”
幻影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只有三个字。
话音落下,尸煞脚下的青铜柱微微晃动。他缓缓抬起手,动作迟滞,仿佛关节锈死。那只手伸向胸前的脸,手指插入皮肉,将其中一张往外撕扯。
脸没有叫。
只是嘴角被硬生生拉开,扯成一个极宽的弧度。
他把它摘了下来。
举到面前。
对准我。
那张脸的眼球转动,死死盯住我的胸口。然后,它说话了。
声音不是从嘴里传出,而是直接钻进我的耳朵。
“你本该死的。”
我终于明白那句“三百年前”意味着什么。
我也终于知道,为何我会活下来。
因为我不是第一个。
也不是最后一个。
幻影的手指微动。
结印的姿势改变了。
新的符文在他掌心浮现,金光流转,沿着结界边缘扩散。尸煞手中的人脸开始融化,化作黑色液体滴落在青铜柱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其余八张脸同时张嘴,无声嘶吼。
它们的皮肤迅速龟裂,新的裂缝遍布全身。更多的脸,正在皮下挣扎着要出来。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罪”字仍在发光,热度未减。血液顺着肋骨滑落,滴在脚下的平台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第一滴血落地时,整座结界震了一震。
第二滴。
柱上的符文闪了一下。
第三滴。
尸煞抬头。
他尚未撕下第二张脸,身体却猛然僵住。
幻影双手缓缓合拢。
结印完成。
金光暴涨。
所有的人脸在同一瞬闭上了眼睛。
结界安静了一瞬。
我抬起头,想看清幻影的表情。
但他已经开始消散。
不是骤然消失,而是如烟似雾,慢慢变淡。脚下的阵图停止重组,碎成点点金光飘向空中。他的身影最后停留了几秒,目光落在我身上。
没有再说一句话。
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那句“杀它,或成为它”,仍在脑海中回荡不息。
结界仍在。
九根青铜柱依旧矗立。
尸煞站在对面,八张脸重新隐入皮下,只留下撕裂的伤口未曾愈合。他的眼睛睁开,金色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直直望着我。
我没有动。
他也未动。
风从结界外吹进来,带着岩浆焦灼的气息。我的衣服紧贴身上,一半是血,一半是冷汗。脚下的平台传来细微震动,且越来越清晰。
结界的光开始闪烁。
第一次。
第二次。
第三次。
当第四次闪烁发生时,尸煞动了。
他抬起手,这一次不是去撕脸。
而是指向我。
指尖直指我的胸口。
“罪”字猛地一烫。
鲜血从伤口涌出,顺着指尖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