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轻轻推开病房的门,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走到辉子床边,像往常一样握住他消瘦的手。这双手曾经那么有力,能把她高高举起,现在却只能无力地躺在洁白的床单上。
护士刚刚给辉子翻过身,他的呼吸平稳而微弱。小雪用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今天天气真好,她轻声说,院子里的桂花开了,香味都飘到楼道里来了。
九十三天了。小雪数着日历上的红圈,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没有回应的清晨。她记得辉子生病前的最后一个早晨,他系着那条她最讨厌的蓝格子领带,一边啃着吐司一边抱怨今天的会议。那时的烦恼多么微不足道啊。
床头柜上摆着他们去年在海边的合影。照片里的辉子笑得那么灿烂,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小雪用手指轻轻抚过相框,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幸福——平凡日子里不经意的拥抱,餐桌上随意的闲聊,深夜相拥而眠的温暖。
隔壁床的老先生被家人接出院了,临走时他老伴红着眼眶对小雪说:能回家真好。小雪望着空出来的床位,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俯身在辉子耳边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在家里阳台上种满你喜欢的多肉植物,好不好?
窗外的桂花香更浓了。小雪把辉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幸福从未远离——它就在这紧握的双手中,在这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在她依然能够守护所爱之人的每一天里。
护士来换点滴的时候,小雪正在给辉子按摩手臂。她哼着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听的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小雪相信,在某个地方,辉子一定能听见。就像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并肩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窗外桂花落下的声音。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器发出的规律声响。小雪靠在陪护椅上,身上盖着辉子的旧外套。那上面还残留着家里洗衣液的味道,让她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从前。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辉子站在厨房煎蛋,油花溅到围裙上,他夸张地跳起来。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金粉。电话铃突然响起,小雪惊醒过来,发现是辉子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辉子?她立刻扑到床边,按下呼叫铃。医生检查后说这是正常的神经反射,但小雪固执地相信这是好转的迹象。她整夜没合眼,握着辉子的手说了许多话——关于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下的大雨,关于他总把袜子乱丢的坏习惯,关于他们约定退休后要去的那个海边小镇。
清晨,护工来给辉子擦身时,小雪去水房打热水。走廊尽头的窗前,一位年轻妈妈正抱着新生儿晒太阳。婴儿粉嫩的小脚丫在空中踢踏,妈妈低头亲吻的瞬间,小雪突然泪流满面。她想起辉子第一次抱女儿时手足无措的样子,想起他半夜起来冲奶粉时睡眼惺忪的侧脸。
回到病房,她打开手机相册,找出女儿小时候的视频。画面里辉子趴在地上当大马,女儿骑在他背上咯咯直笑。你看,小雪把手机凑到辉子耳边,宝宝在叫爸爸呢。监护仪上的波纹似乎跳动得更明显了。
窗外,晨光中的桂花树上,几只麻雀正在枝头跳跃。小雪望着那些自由自在的小生命,第一次感到希望像晨雾一样在心底升起。她整理好辉子的被角,轻声说:今天也要加油啊。这句话既是对丈夫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病房的地板上,小雪正在给辉子剪指甲。她做得很慢很仔细,生怕弄疼了他。记得辉子总抱怨她剪得太短,现在她却希望他能像从前一样皱着眉头说又剪到肉了。
护士长推着药车进来,看见小雪的动作,笑着说:您先生真有福气。小雪抬头回以微笑,突然发现辉子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屏住呼吸,看见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医生!快叫医生!小雪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医护人员匆忙赶来,检查后确认辉子出现了微弱的意识反应。主任医师说这是很好的征兆,但要完全恢复还需要时间。
小雪给女儿打了电话,听见女儿在电话那头喜极而泣。挂断后,她伏在辉子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这一刻,她仿佛听见了生命最动人的乐章。
傍晚时分,小雪打来一盆温水,像往常一样给辉子擦洗。当她擦到左手时,突然感觉手指被轻轻勾住。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见辉子正用浑浊却温柔的目光望着她,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小雪把耳朵凑近,听见气若游丝的三个字:...回...家...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像握住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窗外,桂花的香气愈发浓郁,随着晚风轻轻飘进病房,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等待与希望的故事。
小雪把脸埋在辉子的掌心里,泪水打湿了他的手心。她感受到他手指轻微的颤动,像蝴蝶振翅般轻柔的回应。这一刻,九十三天的等待都化作了蜜糖般的甜。
第二天清晨,辉子已经能够微微转动头部。当女儿带着外孙女推开病房门时,他努力睁大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微笑。三岁的小孙女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突然举起手里皱巴巴的图画:外公,我给你画了太阳。
康复师开始每天来病房做训练。辉子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重新学习吞咽、抬手、发音。小雪把家里带来的相册一页页翻给他看,指着每张照片讲背后的故事。有时辉子会含糊地接上一两个字,眼神越来越清明。
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小雪推着轮椅带辉子到走廊尽头的窗前。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辉子突然抬起颤抖的手,在小雪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小雪把脸贴在他稀疏的头发上,闻着熟悉的洗发水味道,轻轻点头:等你再好一点,我们就回家。
那天晚上,小雪梦见他们老家的院子。梦里的桂花树开得正好,辉子坐在藤椅上看报纸,抬头对她笑。醒来时,她发现辉子正望着她,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小雪连忙凑近,听见他说:...床...要...修...她先是一愣,继而破涕为笑——他惦记着家里那个总是吱呀作响的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