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子浅昏迷的第159天,周一。
小雪周末在老家陪护辉子,今天一早就赶回北京上班了。北京的周一总是格外忙碌,她一边处理着积压的工作,一边还要操心医院的费用。中午抽空去银行取了钱,又赶在下班前去税务所报税。冬天的北京天黑得早,等她忙完一切,窗外已经暗下来了。
上周的那场雪还没化干净,路面结了薄冰。小雪几天没开车,车门竟然冻住了。她使劲拉了拉,车门纹丝不动。遥控器多按了好几下,再试,车门终于开了。
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暖风慢慢吹起来。小雪没有立即开车,而是掏出手机查看医院发来的辉子的日常报告。第159天,一切平稳。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包里。
路上的车流缓慢移动,小雪小心地握着方向盘。等红灯时,她瞥见路边有对老夫妇互相搀扶着过马路,老爷子小心地扶着老太太的手臂,两人走得很慢。小雪忽然想起,上次和辉子一起过马路时,他也是这样扶着她的。
到了医院,停好车。小雪先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超市买了些水果,又去花店挑了几支辉子最喜欢的白色百合。病房在八楼,电梯里挤满了探病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相似的神情——担忧中夹杂着希望。
推开病房门,护工正在给辉子擦身。见小雪来了,护工笑着打招呼:“雪姐来啦?今天辉哥气色不错呢。”小雪点点头,把花插进床头的花瓶里。百合的清香淡淡地飘散开来。
她坐到床边,握住辉子的手。他的手有些凉,小雪轻轻搓着,试图让它暖和起来。“今天公司特别忙,又是开支又是报税的。”她轻声说着,像往常一样和辉子聊着一天的琐事,“路上还遇到件好笑的事,车门冻住了,我用矿泉水浇了半天才打开。”
护工收拾完东西,轻声说要去打热水,轻轻带上了门。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小雪继续说着:“记得我们刚结婚那年冬天吗?你的车也冻住了,结果你傻乎乎地用开水去浇,把车漆都烫坏了。”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有些发热。
她从包里拿出湿巾,小心地给辉子擦脸。动作很轻,就像他只是睡着了一样。“医生说你这周情况很稳定,”她低声说,“所以你要加油啊,快点醒过来。”
窗外的天色完全黑了,病房里的灯显得格外明亮。小雪打开带来的保温盒,里面是她早上起来熬的粥。虽然辉子现在还靠着鼻饲,但她总是习惯性地带些他爱吃的东西。
护士进来查房,量了血压、体温,做了记录。“一切正常,”护士温柔地说,“你可以多和他说说话,他听得到的。”
小雪点点头。护士离开后,她继续握着辉子的手,说起最近看的电视剧,说起老家邻居的孩子考上了好大学,说起一切琐碎的、日常的小事。这些话像是说给辉子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晚上八点,护工回来了。小雪该走了,明天还要上班。她俯身在辉子额头轻轻一吻,“我明天再来看你。”
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眼。辉子静静地躺着,百合花的影子在白墙上轻轻摇曳。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小雪整理了下围巾,走向电梯。
停车场里,车已经暖好了。小雪系好安全带,却没有立即发动。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合影——那是去年冬天,她和辉子在北海公园拍的,两个人都冻得鼻子通红,却笑得很开心。
车缓缓驶出医院,汇入夜间的车流。小雪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好在放一首老歌。她跟着轻声哼唱,目光不时瞥向副驾驶座——那里放着辉子平时用的靠垫。
等红灯时,她给护工发了条消息,嘱咐晚上记得给辉子翻身。对方很快回复:“放心雪姐,我会照顾好辉哥的。”
到家已经九点多。小雪简单煮了碗面,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手机屏幕亮着,是辉子公司的同事发来的问候,询问他的情况。小雪一一回复,语气乐观而坚强。
洗完澡,她坐在沙发上整理医院的票据。厚厚的一沓,都是这159天来的花费。她仔细地分类、记录,然后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日期:第159天。
临睡前,小雪照例看了会儿辉子喜欢的书。书页有些泛黄了,是他们恋爱时一起逛旧书店淘来的。她轻声读着其中的段落,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关灯前,她看了眼手机里辉子的照片,轻声说:“晚安,明天见。”
窗外,北京城的灯火星星点点,见证着这座城市里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有人离开,有人等待,有人在不屈不挠地爱着。
明天是第160天。
车子缓缓驶进小区停车场,小雪停稳后却没有立即下车。她从包里摸出一个小喷壶,里面装着半透明的液体——这是医院的护士教她配制的防冻液。下车前,她仔细地在车门缝隙处喷了一圈。
电梯停在12层。小雪掏出钥匙,开门时注意到门上贴的春联有些脱落了。她记得那是今年春节前,辉子踩着梯子贴的。那时他还笑着说:“这副对联寓意好,等来年咱们好好过日子。”
屋里静悄悄的。小雪习惯性地对着空荡的客厅说:“我回来了。”说完自己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她把包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换鞋时发现鞋柜最下层还放着辉子的拖鞋。
手机上显示已经九点半。本该是辉子每天给她打电话报平安的时间。小雪泡了杯茶,坐在沙发上翻看手机相册。上周拍的视频里,辉子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她把那段视频反复播放了十几遍。
茶几上摊开着几本医学书籍,都是关于脑损伤康复的。书页间夹着不少便签,上面是小娟工整的字迹。最近她在研究经颅磁刺激疗法,打算下周去和主治医生商量。
起身去厨房热牛奶时,小雪注意到冰箱上贴着辉子写的便条:“记得买牛奶”。那是他出事前一天写的。便条边缘已经微微卷起,但小雪一直舍不得撕掉。
临睡前,小雪照例给护工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护工说辉子今晚睡得挺安稳,血压心率都很正常。挂断前,小雪特意嘱咐:“明天降温,记得给他加床被子。”
躺在床上,小雪打开辉子常听的播客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在黑暗中流淌,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辉子就在身边。枕头上还残留着一点点他的气息,虽然已经很淡了。
半夜里,小雪突然醒来。她伸手摸向身旁空荡荡的位置,然后起身走到窗前。楼下路灯的光晕里,雪花又开始飘了。她轻轻呵了口气,在玻璃上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第二天清晨,小雪比往常起得更早。她特意穿了件红色大衣——那是辉子最喜欢的颜色。出门前,她对着玄关的镜子笑了笑:“今天也要加油。”
电梯下行时,小雪翻看着手机日历。用红色记号笔圈出的日期格外醒目:下周三是辉子的生日。她已经在蛋糕店订了他最爱的栗子蛋糕,虽然现在他还不能吃。
走到车前,小雪欣慰地发现车门一拉就开了。她系好安全带,转头对空着的副驾驶座轻声说:“今天路况应该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