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空洞的眼窝里,猩红的光芒微微闪烁,像是隔着千里山川,与紫禁城中的那位帝王遥遥对视。
大殿中,三百名“流民”的诵经声戛然而止。
他们齐刷刷转头,望向东南。
每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里,都倒映着同一个画面——一座恢弘的都城,一座巍峨的宫殿,一个站在宫殿之巅的身影。
“时机……快到了。”
佛像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却直接在所有“流民”脑海中响起。
“继续祭祀。”
“等月圆之夜……”
“等那个人……来到我们面前。”
“流民”们重新跪伏,诵经声再起。
这一次,声音中多了某种……迫不及待的狂热。
正月初五,北京城。
年味还没散尽,街市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东四牌楼附近,早市刚开,人流如织。
卖菜的、卖肉的、卖早点的、卖杂货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新鲜的萝卜!刚从地里拔的!”
“猪肉!上好的五花肉!”
“豆汁儿——焦圈儿——”
一个穿着粗布棉袄的老汉蹲在路边,面前摆着几捆大葱,脸上带着笑。
“王老汉,今天气色不错啊!”
隔壁卖菜的妇人招呼道。
“能不好吗?”
王老汉咧嘴,“家里三亩地,朝廷发的麦种,明年收成指定好。大儿子进了京武院,每月还有补贴。这日子,有奔头!”
“可不是嘛。”
妇人点头,“我家那小子,以前在街上混,现在也进了武院夜训班,每天练得一身汗,回家倒头就睡,省心多了。”
周围几个摊贩都笑起来。
魔灾之后,这样的对话在京城各处都能听到。
新政推行了大半年,效果开始显现——土地重新分配,粮食有了保障;武院普及,年轻人有了出路;海贸开通,货物流通,物价稳中有降。
最重要的是,百姓心里有了希望。
“听说了吗?”
卖肉的汉子压低声音,“正月十五,陛下要在英烈祠办‘开元大典’,全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得去。”
“何止有头有脸。”
卖菜的妇人接话,“我娘家侄子在内务府当差,听说连福王、桂王、唐王三位王爷,都被陛下召进京了。”
“三位王爷都来?”
王老汉惊讶,“这可是大事啊。”
“那可不。”
卖肉汉子神秘兮兮,“我估摸着,这次大典……怕是要见血。”
周围几人脸色一变。
“别瞎说!”
“我怎么瞎说了?你们想想,江南那些士绅闹事,被陛下抓了十六家。三位王爷在地方上经营这么多年,能跟新政没冲突?陛下这时候把他们召进京,能是请他们吃饭?”
众人沉默。
都是平头百姓,但活了这么多年,谁都不傻。
新政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江南士绅只是明面上的,那些藩王、勋贵、地方豪强,哪个不是在暗中观望?
这次大典,恐怕真是……鸿门宴。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王老汉摆摆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们老百姓,有地种,有饭吃,有武练,日子能过下去就行。至于上头怎么斗……”
他顿了顿:“反正我信陛下。”
这话说完,几人都点头。
是啊,信陛下。
魔灾时,是陛下带着人守住京城。
灾后重建,是陛下掏空内帑救济百姓。
推行新政,是陛下顶着压力硬推。
这样的皇帝,不信他,信谁?
“卖葱卖葱!新鲜大葱!”
吆喝声继续,市井恢复了喧闹。
但在喧闹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紫禁城,金銮殿。
正月初五,新年第一次正式大朝会。
天色未亮,午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文武百官,勋贵重臣,全都到了。
就连平日里很少上朝的几位老王爷、老国公,也都穿着朝服,拄着拐杖站在队列中。
气氛肃穆得有些压抑。
“陛下驾到——!”
钟鼓齐鸣,陈天步入金銮殿,登上龙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响彻大殿。
“平身。”
陈天环视群臣,目光在几个空着的位置上停留片刻——那是三位藩王的位置。
福王、桂王、唐王,都还没到。
“今日大朝,只议一事。”
陈天开口,声音平静,“新政推行半年,成效如何,问题何在,下一步怎么走。各部依次奏报。”
“户部先来。”
户部尚书杨廷麟出列,捧着一本厚厚的奏章:
“启奏陛下,自去年六月推行新政以来,户部统计如下——”
“一,人口。全国在册人口,已从魔灾后的四千万,恢复至四千八百万。新增人口中,六成为新生儿,四成为流民返乡、隐户登记。”
“二,耕地。全国已重新分配耕地一亿两千万亩,占可耕地总数七成。预计今年春耕后,可完成全部耕地分配。”
“三,赋税。去年全年,田赋实收八百六十万两,商税实收两百四十万两,海贸关税实收一百二十万两。总计一千二百二十万两,虽不及魔灾前,但已远超预期。”
“四,粮食。各地官仓存粮,可供全国百姓食用三个月。民间存粮,据抽样调查,普通农户家中存粮可维持至夏收。”
杨廷麟顿了顿:“问题在于:一,江南部分地区,仍有地主暗中阻挠土地分配,虽经镇压,但未根除;二,山西、陕西等地,因水利损毁严重,春耕缺水问题突出;三,海贸利润虽丰,但风险极大,需水师全力护航,开支巨大。”
陈天点头:“工部。”
工部尚书出列,展开一张巨大的图纸:
“陛下,这是工部拟定的《全国水利重修三年规划》。”
两名太监上前,将图纸展开。
图上,黄河、长江、淮河、珠江等主要水系被朱笔标注,沿线密密麻麻标注着工程节点。
“规划分三步:第一年,修复黄河、淮河主要堤坝,疏浚京杭大运河;第二年,重修长江中下游水利,兴建湖南、湖北灌溉系统;第三年,治理珠江流域,兴建云南、贵州山区水利。”
“预计总耗银八百万两,需征调民夫两百万人次。”
工部尚书补充:“目前已开工项目三十七处,投入银两一百二十万两,征调民夫十五万人。其中黄河开封段堤坝修复工程,预计三月前完工,可保今年汛期安全。”
“好。”
陈天看向兵部。
兵部尚书孙传庭出列,声音洪亮:
“陛下,军务改革初稿已定,五大军区编制完成。具体如下——”
“北方军区,辖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五镇,兵力十五万,主防御建虏及蒙古。”
“南方军区,辖两广、福建、浙江、南直隶,兵力十二万,主防御海盗及西夷。”
“西方军区,辖陕西、甘肃、四川、云南,兵力十万,主防御土司及藏区。”
“东方军区,辖山东、河南、湖广,兵力八万,主维持地方治安及支援各线。”
“中央禁军,辖京营及新编神机营,兵力五万,为战略预备队。”
“全军总计五十万,较魔灾前精简二十万,但战斗力预计提升三成以上。”
孙传庭顿了顿:“新式火器方面,神机营已列装后装燧发枪三百支,试射效果良好,雨天可用,射速为旧式火绳枪三倍。线膛炮试制成功两门,射程、精度均达预期,正加快量产。”
陈天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礼部。”
礼部尚书出列,神色有些复杂:
“陛下,科举改革方案已拟定。主要内容如下——”
“一,保留进士科,但加考算学、律学、农学三科,每科权重各占一成。”
“二,增设‘格物科’,专考工匠、医师、航海等实用技艺,中试者授‘格物举人’、‘格物进士’,可任工部、户部、兵部等实务官职。”
“三,武举与文举并重,武进士可直接授军中实职,最高可至参将。”
“四,蒙学、县学、府学三级教育体系全面推行,所有适龄孩童必须入学三年,费用由朝廷及地方分摊。”
他抬头看了陈天一眼:“只是……朝中及地方士绅,对此反对声甚大。尤以江南为甚,已有十七府学子联名上书,要求‘尊祖制,复旧章’。”
陈天笑了:“十七府?江南总共才多少府?”
“二十……二十四府。”
“那就是还有七府没联名?”
“是。”
“那七府的知府、学政,各升一级。联名的那十七府,所有参与联名的学子,革除功名。主事的官员,降三级,调任边远地区。”
陈天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告诉他们:朕的科举,是给天下人开的,不是给几个读书人开的。不服,可以不来考。”
礼部尚书冷汗涔涔:“臣……领旨。”
“刑部。”
“臣在!”
刑部尚书慌忙出列。
“江南十六家士绅的家主,审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已初步审结。十六家中,八家涉嫌勾结海盗、走私违禁,三家涉嫌侵占民田、逼死人命,五家涉嫌贿赂官员、干扰新政。证据确凿,供词已画押。”
“按律该如何处置?”
“按《大明律》,勾结外夷者斩,侵占民田致死者斩,贿赂官员干扰朝政者……流放三千里,抄没家产。”
陈天点头:“那就按律办。正月十五,开元大典之后,当众行刑。”
“当……当众?”
刑部尚书一愣。
“对。”
陈天站起身,走下御阶,“就在英烈祠前,让所有人看看——对抗新政,是什么下场。”
他走到大殿中央,环视群臣:
“诸位,新政推行半年,成效你们都看到了。百姓有饭吃,有地种,有武练,有希望。这是好事。”
“但有人不高兴。”
“江南的士绅不高兴,因为他们不能再兼并土地、压榨佃户。”
“某些官员不高兴,因为他们不能再官官相护、贪赃枉法。”
“那些藩王、勋贵,也不高兴,因为朝廷要收权,要均田,要改制。”
陈天顿了顿,声音转冷:
“但朕要问诸位一句:是他们不高兴重要,还是天下四千万百姓的活路重要?”
大殿寂静。
“朕知道,你们中有些人,心里也在犯嘀咕:陛下这么搞,是不是太急了?会不会出乱子?”
“朕今天告诉你们:不急,才是等死。”
“魔灾怎么来的?是天灾,更是人祸!是土地兼并让百姓活不下去,是官场腐败让朝廷无力救灾,是军队废弛让魔物长驱直入!”
“如果不大刀阔斧地改,下一次灾难来临时,大明还会是现在这个下场——尸横遍野,十室九空!”
陈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所以新政不会停,只会更快。”
“武道普及要加快,明年这个时候,朕要看到每个县都有武院,每个村都有教头。”
“水师扩建要加快,三年之内,朕要大明水师能控制整个南洋。”
“火器革新要加快,五年之内,朕要全军换装新式火器。”
“科举改革要落实,明年春闱,就按新章程考。”
他走回御座,坐下:
“至于那些反对的人……朕给他们机会。”
“正月十五,开元大典,所有人都会到场。”
“有什么话,当面说。”
“有什么理,当面辩。”
“但如果有人想玩阴的……”
陈天眼神一厉:“朕的刀,很久没见血了。”
朝会结束,已是午时。
百官退出金銮殿时,个个面色凝重。
所有人都明白,正月十五那场大典,将决定大明的未来走向。
也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乾清宫。
陈天刚回来,影七就来了。
“陛下,三位藩王的消息。”
“说。”
“福王朱常洵,已从洛阳出发,带护卫五百,预计初十抵京。”
“桂王朱常瀛,从衡州出发,带护卫八百,预计十二日抵京。”
“唐王朱聿键,从南阳出发,只带随从五十,预计初八抵京。”
陈天挑眉:“唐王只带五十人?”
“是。而且一路轻车简从,沿途不住驿站,只在民间借宿。”
“有点意思。”
陈天笑了,“看来这位唐王,是想跟朕表忠心啊。”
“陛下,是否要加强监控?”
“不必。”
陈天摆手,“既然他识趣,朕就给他体面。至于福王和桂王……”
他顿了顿:“让他们带护卫进城,但人数限制在两百以内,超出部分驻留城外。进城护卫的兵器,全部交由五城兵马司暂管。”
“诺。”
影七退下后,陈天走到窗前,看着宫城外的北京城。
正月十五,越来越近了。
他知道,那天不会太平。
江南士绅的家族、三位藩王、朝中反对新政的官员、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都会在那天发难。
但他不怕。
反而有些……期待。
“是该清一清场了。”
他轻声自语。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陛……陛下!急报!”
“何事?”
“山西……山西总兵急报!五台山……出大事了!”
陈天眼神一凝:“说清楚。”
“三千边军封锁五台山后,昨夜子时,山中突然升起黑雾,笼罩整片山区。所有进山的斥候……全部失联。山外驻军听到山中传来……怪异的嘶吼声,像是……野兽,又像是……”
太监声音发颤:“像是人在惨叫。”
陈天握紧拳头。
果然,五台山的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传旨:命山西总兵,坚守封锁线,不得进山。等朕处理完京城之事,亲自去解决。”
“陛下,这……”
“执行命令。”
“诺。”
太监退下后,陈天走到地图前,看着五台山的位置。
黑雾……
嘶吼……
魔气残留……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魔灾的余孽,或者……新的魔物,正在那里滋生。
“正月十五之后,必须去一趟了。”
他喃喃自语。
但在此之前,要先解决京城的问题。
攘外必先安内。
这个道理,他懂。
“陛下。”
又一个声音响起。
这次是周云。
十四岁的少年,经过半年训练,已经褪去了稚气,眼神锐利如刀。
“说。”
“夜不收密报:江南那十六家士绅的家人,正在暗中联络……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
“是。主要联络对象是……白莲教余孽。”
陈天笑了。
白莲教。
这个前朝就存在的秘密教派,魔灾时曾趁乱起事,被他镇压过一轮,没想到现在又冒出来了。
“具体联络谁,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领头的是个叫‘无生老母’的女人,据说是白莲教新任教主,武功极高,疑似已达神藏境。”
“神藏境……”
陈天沉吟,“江南士绅还真是下血本啊。”
“陛下,要不要……”
“不。”
陈天摇头,“让他们联络,让他们准备。正月十五,正好一网打尽。”
他看向周云:“你这半年进步如何?”
周云单膝跪地:“回陛下,已突破真气境,踏入罡气境。夜不收教官说,再有一年,可入元丹。”
半年,从普通人到罡气境。
这速度,堪称天才。
但陈天知道,这是青云子灌顶传功的结果,也是周云心中那股恨意催动的结果。
“很好。”
陈天拍拍他肩膀,“正月十五那天,你跟在我身边。”
周云眼睛一亮:“诺!”
夜色渐深。
陈天独自站在乾清宫屋顶,看着这座即将迎来风暴的京城。
远处,英烈祠的长明灯,在夜风中摇曳。
像是那些战死者的英魂,在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
“老赵,老卢,苏青……”
他轻声说,“再等几天。”
“等朕清理完这些蛀虫,就带你们……去看更远的地方。”
寒风吹过,卷起他的衣角。
而在京城各处暗巷、客栈、宅邸中,无数双眼睛,也在看着皇宫的方向。
那些眼睛里,有恐惧,有仇恨,有贪婪,有算计。
正月十五。
月圆之夜。
一切,都将见分晓。
而此刻,五台山深处。
黑色的佛像,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中,渗出一滴……黑色的血。
血滴落在地,瞬间腐蚀出一个深坑。
坑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