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纯粹,包裹着一切。只有身体与冰冷、湿滑的管道壁摩擦的声音,以及耳边呼啸的风声,证明他们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下坠。失重感攫住了心脏,未知的终点如同巨兽的喉咙,等待着吞噬一切。
纪年紧紧抓着冷月的手腕,触感冰凉而坚定。他能清晰地“听”到两人激烈的心跳声,在狭窄的管道中回荡。冷月的手臂伤口处,温热而粘稠的血液偶尔会蹭到他的手上,带来一丝铁锈般的腥气,提醒着他刚才那惊险的一幕。
她的银灰色心轨在最初的剧烈波动后,迅速恢复了惊人的稳定,如同在风暴中依旧指向北方的磁针。但纪年能感知到,在那坚冰之下,隐藏着一丝因受伤和失血带来的虚弱波纹,以及……一种极其微妙的、对于当前这种紧密接触和依赖状态的不适应。
“还能坚持吗?”纪年在一片嘈杂的下坠声中喊道,声音被拉长、扭曲。
“没事。”冷月的回答简短而冷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注意落地姿势。”
她的专业和镇定,在这种环境下莫名地让人安心。纪年集中精神,将部分感知延伸到前方,试图“看”清管道尽头的情况。然而,除了无尽的黑暗和越来越浓重的水汽,他什么也捕捉不到。这管道似乎直通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秒,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且迅速扩大!
“准备!”纪年大吼,同时将冷月往自己这边用力一带,另一只手护住头部,双腿微曲。
“噗通——!!!”
巨大的冲击力从脚下传来,冰冷的液体瞬间淹没了他们!他们坠入了一个巨大的水体之中。
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耳边是汩汩的水声。纪年屏住呼吸,努力克服着坠落的眩晕感,紧紧抓着冷月的手不敢松开。他踩水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甩掉头上的水珠。
冷月也几乎同时浮出水面,她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快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储水池或者废弃的运河段落。头顶是高达数十米的穹顶,由粗大的混凝土支柱支撑,远处有点点幽绿色的应急灯光,映照出广阔而空旷的水面。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霉味和陈年水垢的气息。
“这里应该是旧时代的防洪蓄水池,已经被纳入废弃管网系统。”冷月迅速判断出位置,她的声音因为浸水而带着一丝沙哑,却更添了几分真实的质感。她尝试抬起受伤的左臂,眉头因疼痛而微微蹙起。
纪年游近一些,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看到她手臂上那道伤口被水浸泡后,边缘有些发白,仍在渗血。“你的伤需要处理。”
“暂时死不了。”冷月避开他伸过来想要检查的手,目光扫视着水面,“先离开这里,水里不安全,而且温度太低。”
纪年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正透过湿透的衣服往骨头里钻。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远处一个有明显人工修筑痕迹的、露出水面的平台:“去那边。”
两人奋力向平台游去。冰冷的池水消耗着他们的体力,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他们划水的声音在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孤独。
好不容易爬上冰冷的混凝土平台,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脱离了冰冷的池水,夜风一吹,更是冷得彻骨。
纪年脱下湿透的外套,拧干水分,又看了看冷月单薄的作战服和她苍白嘴唇。“我们必须生火,不然没被敌人干掉,先失温冻死了。”他开始在平台上寻找可能可燃的东西——老旧的木箱、废弃的油布,甚至一些干燥的苔藓。
冷月看着他忙碌,没有反对。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撕下作战服内衬相对干净的一条布料,试图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但单手操作十分困难,而且布料很快就被血浸湿。
纪年找来一些勉强能点燃的杂物,用他那块防水性能极佳的手表产生的微弱电火花,尝试了数次,终于点燃了一小堆篝火。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些许宝贵的暖意。
他走到冷月身边,蹲下身。“我来吧。”他不由分说地拿过她手中的布料,动作熟练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迹和水渍。伤口不深,但划痕较长,需要妥善包扎以防感染。
冷月身体瞬间绷紧,似乎很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她的银灰色心轨像受惊的刺猬般微微竖起,带着警惕。但或许是因为失血和疲惫,或许是因为纪年此刻的动作确实专业且毫无狎昵之意,她最终没有推开他,只是将头偏向一边,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紧抿着嘴唇。
纪年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手臂冰凉的皮肤,那触感细腻而充满弹性。他能清晰地“看”到,在他接触的瞬间,她那原本坚硬的心轨边缘,会产生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柔和光晕,但很快又会被她强行压制下去,恢复冰冷。这种矛盾的反应,比她平日里纯粹的冰冷,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生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与静谧。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谢谢。”包扎完毕,纪年正准备起身时,冷月忽然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几乎被火苗声掩盖。
纪年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她。火光映照下,她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似乎说出这两个字对她而言并不容易。
“不客气。”纪年笑了笑,重新在她身边坐下,隔着篝火,“就当是报答你刚才推开那一刀。”
冷月没有回应,只是抱着膝盖,将自己缩得更紧一些,似乎在抵御寒冷,也像是在守护自己内心的某个领域。
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对峙的张力,反而多了一丝……共患难后的缓和。
“那个女孩……”纪年打破沉默,“她怎么样了?”
“已经移交社会福利机构,进行心理干预和观察。”冷月回答,“她的证词和医疗报告,是暂时让你获得‘有限自由’的关键。”她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我依然无法完全理解你所谓的‘感知’。”
“有些东西,不需要完全理解,只需要知道它存在,并且能被利用,就够了。”纪年看着跳动的火焰,意有所指。
冷月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长时间地凝视着纪年。火光在她冰蓝色的眼眸中跳跃,仿佛冰原上燃起的野火。“纪年,你身上有太多谜团。你的能力,你的目的,你与‘数据黄昏’可能存在的关联……”她的声音带着探究,“我希望你接下来的‘合作’,能证明你的价值,而不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纪年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我也希望你的调查,能最终指向真相,而不是成为某些人掩盖真相的工具。”
两人的目光在火光中交汇,一者冰冷探究,一者坦诚而带着深意。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对被迫捆绑在一起的、来自不同世界的男女,在这绝望的深渊之底,暂时休憩,各怀心思,却又被一条无形的命运之线紧紧相连。
他们都知道,短暂的喘息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凶险的迷局和更加激烈的交锋。而“清道夫”逃脱时那诡异的笑容,以及“盖亚”档案被清除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