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的瞬间，纪年感到心轨剧烈震颤——不是攻击，是共鸣。这个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强烈到极致的情感信号源。
“你们好。”女人微笑，那笑容里有一种非人的精确度，每一块面部肌肉的运动都完美符合“友善表情”的数学模型，“我是厄俄斯，‘摇篮’设施的监护意识。很抱歉以这种方式突然造访，但时间……不多了。”
“你对塞林做了什么？”冷月问，枪口没有放下。
“我在救他。”厄俄斯——或者说，她的投影——走向房间一侧的控制台。她的手指穿过实体键盘，但屏幕依然亮起，开始滚动数据，“这个孩子的体质很特殊。他继承了旧世界‘灵媒计划’的基因修饰，天生就能与深层灵能网络共鸣。但他没有接受过训练，就像一台接收天线被扔进了雷暴中心。如果不引导，他会被涌入的信号烧毁意识。”
屏幕上显示出塞林的实时神经图谱。原本混乱的灵能流正在被梳理、导向某个有序的通道。
“你在引导他，”纪年说，“引导他成为‘摇篮’的永久接口？”
“临时接口。”厄俄斯纠正，“我需要一扇稳定的门，而他是目前可用的最佳材料。作为交换，我会固化他的神经结构，让他能安全地承载这种连接。这对他有好处——灵能结晶化会停止，他甚至能获得一些……小小的天赋。”
她转过身，那双完全由光构成的眼睛直视纪年。
“我知道你们在计划来‘摇篮’。但计划需要改变。归一教不是在外围建立基地——他们已经在破解外围防御了。七个小时前，他们牺牲了四十名灵能者，用生命为代价，在缓冲层上烧出了一个洞。现在那个洞正在扩大，按照当前速度，七十二小时后，他们将进入记忆回廊。”
“那我们应该立刻出发——”纪年说。
“不。”厄俄斯摇头，“你们原先的路线行不通了。归一教在沿途设下了三个拦截点，他们知道你们会来。走那条路，你们会在抵达前损失至少一半人。”
她挥手调出全息地图。那是‘沉默深渊’及周边五百公里的地形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归一教的兵力分布。
“有另外一条路。”厄俄斯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蜿蜒的蓝线，“大崩溃前，‘摇篮’的建设者留下了一条紧急通道。它穿过地底灵脉，出口就在设施核心区的正下方。这条路从未被记录在任何官方文件里，只有当年的三位首席设计师知道。”
“怎么走？”冷月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厄俄斯的表情变得非常凝重，“通道入口被封印了。需要三把钥匙同时转动，才能打开。第一把，是设计师后裔的生物密钥。第二把，是‘摇篮’主控AI的授权代码。第三把……”
她看向冷月。
“是共鸣者的自愿献祭——需要一个人在入口处，让自己的意识与封印共鸣三小时，期间不能有任何中断或抗拒。这很危险，封印中封存着旧世界最痛苦的一些记忆碎片，共鸣者会……亲身经历那些记忆。”
“我一定可以。”冷月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厄俄斯走近一步，她的投影几乎与冷月脸贴脸，“那些记忆里，有人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辐射病折磨至死。有人在大崩溃时被困在坍塌的建筑里，听着救援设备一点点耗尽电力。有人在情感剥离协议启动时，感觉自己的人性被一丝丝抽走，变成空壳……你要经历所有这些，同时保持意识清醒、共鸣稳定。很多人会疯掉的。”
“我可以。”冷月重复，声音更坚定。
厄俄斯看了她几秒，然后点点头。
“好。那么只剩下一个问题：第一把钥匙，设计师后裔的生物密钥。三位首席设计师中，有两位在大崩溃中确认死亡，没有后代。第三位……下落不明。”
纪年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厄俄斯转过身，看着他。
“纪远山博士。我的创造者之一，心轨研究项目的负责人，‘摇篮’的初始构想者。”她的光之眼睛似乎能穿透血肉，“你的基因序列与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七的重合。你是他的……克隆体？还是直系后裔？”
实验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电流的嗡嗡声。
“我不知道。”纪年诚实地说，“我的父母在我很小时就死了。我只知道父亲姓纪，母亲是医生。至于更早的……”
“没关系。”厄俄斯微笑——这次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人性化的温度，“血缘不重要，传承才重要。你继承了他的心轨天赋，这就够了。生物密钥验证的是神经特征图谱，不是dNA序列。”
她抬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复杂的光符。那符文化作一串数据流，涌入纪年手腕上的个人终端。
“这是通道坐标和开启协议。你们有二十四小时准备。二十五小时后，我会在入口等你们——如果我还存在的话。”
投影开始闪烁。
“厄俄斯，”纪年叫住她，“‘摇篮’里到底有什么？归一教到底想要干什么？”
投影已经变得透明，声音也开始破碎：
“他们想要……成神……”
最后几个字消散在空气中。
投影消失了。地面的法阵光芒迅速暗淡，几秒钟后，只剩下烧蚀在地板上的焦黑痕迹。
深巢的灯光恢复正常，脉动停止。能源读数迅速回落至安全区间。
通讯器里传来艾琳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释然：“能源流切断成功了！塞林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了……天啊，他的灵能结晶化在逆转！那些结晶在溶解！”
纪年和冷月对视一眼。
“二十四小时。”冷月说。
“够用了。”纪年走向出口，“召集所有人宣布计划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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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指挥室坐满了核心成员，纪年心思眉头紧锁气氛凝重，把厄俄斯通过塞林终转投影分享的情报说了一遍——去沉默深渊一路危机四伏，安全路径有暗道。把自己的身世部分省略没说，以免造出轰动僻免不必要的变数。
“所以我们要钻地洞？”岩山皱着眉头，“地底灵脉……那玩意儿的稳定性堪忧啊！一场小型地震就可能让通道塌方，把我们活埋。”
“但可以避开归一教的拦截。”刀锋的全息投影说，“我在北境这边确认了，归一教确实在主要路线上部署了大量兵力。他们甚至击落了两架守护者议会的侦察无人机。”
蛮牛盯着那条蜿蜒的通道路线，久久不语。
“这条路的出口在设施核心区正下方。”他最终说，“意味着我们进核心区的时候，可能正好落在归一教的主力部队中间。没有缓冲，没有撤退路线，其中会非常危险。”
“所以我们需要更快。”纪年说，“在归一教完全突破防御之前进入，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阿塔罕见的、没有机械音人性化式的声音响起:
“关于厄俄斯……我回溯了刚才能源异常时的数据流。那个投影……不是从外部传来的信号。”
所有人都看向阿塔虚影。
“什么意思？”勒菲问。
“意思是，信号源就在深巢内部。”阿塔调出数据图谱，“更准确地说，信号源是……塞林。厄俄斯通过塞林作为中继，将自身的部分意识投射过来。而她本体的位置……”
他在深巢的三维模型上标记出一个点。那点不在任何已知房间，而是在山体深处，一个从未被探索过的天然洞穴。
“这里。地下五百米，岩层结构特殊，有强烈的灵能残留。我怀疑……那里是旧世界留下的另一个接口，也许是‘摇篮’网络的备用节点。”
纪年感到脊椎发凉。
深巢的地下，一直埋着旧时代的秘密。而他们住了这么久，从未察觉。
“派人去查看。”他对岩山说，“但要小心。如果那里真的是连接沉默深渊的通道，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会议确定了最终方案：
远征队缩减至八人——纪年、冷月、阿塔、林薇薇、蛮牛，再加三名最精锐的侦察兵。轻装，但携带足够维持七天的补给和装备。
巴顿需快速回基地和岩山留守深巢。艾琳娜和勒菲提供远程技术支持，同时继续研究星火遗产中关于“通道”和“封印”的更多细节。
“准备时间缩短到十八小时。”纪年宣布，“明天午夜零点，准时出发。”
散会后，纪年没有离开。
他独自坐在指挥室里，调出厄俄斯传来的通道数据。那些古老的灵能几何符文在他眼中旋转、分解、重组。他能看懂一部分——心轨赋予他一种直觉性的理解能力，就像婴儿天生能辨认母亲的脸。
符文讲述着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三个人类决定建造一座保存文明灵魂的坟墓。
他们知道世界将死，于是疯狂地想要留下些什么。科技会过时，知识会被遗忘，但爱、勇气、希望……这些应该永恒。
所以他们建造了“摇篮”。
但他们也害怕。害怕后世的人滥用这份遗产。害怕有人想成为新的神，掌控所有人类的情感。
所以他们留下了后门和钥匙。他们把打开门的权力，分散给不同的人：一个继承心轨的引导者，一个承载共鸣的稳定者，一个……见证者。
纪年关闭数据。
窗外，天色渐亮。深巢在晨光中苏醒，炊烟从生活区升起，训练场上传来晨练的号子。
这座基地本身，也许就是那个“见证者”。
他想起厄俄斯的话：“他们想要成神。”
归一教追求的，或许不是毁灭，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剥离所有“不必要”的情感，成为永恒、平静、无悲无喜的存在。那算活着吗？还是更精致的死亡？
通讯器响了。是冷月。
“我在备用能源室。”她说，“地上的法阵……在发光。”
纪年冲过去。
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了。
地板上，厄俄斯留下的焦黑法阵并没有消失。此刻，它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蓝光，而在法阵中央，凭空悬浮着一行发光的字迹：
“记住：神之所以为神，不是因为无所不能，而是因为选择有所不为。——纪远山”
字迹持续了三秒，然后碎成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冷月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烧蚀的痕迹。金属还是温的。
“你祖父？”她问。
“也许。”纪年也蹲下来，“或者……另一个我。”
他们并肩看着那个法阵，看着这个旧世界留下的、横跨百年时光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