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龙坑之战三日后，葬龙坑外围，赤骨荒原边缘。
残阳如血，将荒原上嶙峋的怪石与焦黑的土地染成一片暗红。风裹挟着浓重的龙煞与血腥味，呜咽着掠过。
凌阳拄着一截不知名妖兽的腿骨，艰难前行。他的黑袍早已破碎不堪，露出下面新生的、带着淡金色纹路的皮肤。左臂虽然重新长出，但依旧使不上太多力气，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那是尚未完全愈合的内伤。
三日，他只走出了不到两百里。神魂受创带来的眩晕与空间反噬的滞涩感如影随形，让他的感知范围大幅缩小，反应也慢了许多。他不得不更加谨慎，避开那些龙煞浓郁的区域和游荡的煞灵，绕行更远的路线。
即便如此，危机依旧如跗骨之蛆。
就在一刻钟前，他遭遇了一头被龙煞侵蚀、疯狂嗜血的六品“铁甲地龙兽”。若是全盛时期，这等妖兽他随手可斩，但此刻重伤之下，竟缠斗了近半炷香，最后拼着右肋再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才用“混沌龙啸”震碎其神魂，险胜。杀戮点增加了五万，但伤势更重了。
【杀戮点：点】
“不够……修复身体伤势至少需要十万点。”凌阳靠在背风的巨石后，喘息着，取出水囊灌了几口冰冷的清水。丹药早已耗尽，只能靠《混沌龙魔体》的自愈能力和吞噬沿途猎杀的低阶妖兽气血，缓慢恢复。
他闭目内视。丹田处的混沌漩涡旋转缓慢，但每一次转动，都在从虚空中汲取微薄的龙煞与灵气，转化为混沌罡气，滋养着残破的经脉与脏腑。神魂识海中的裂痕，在“龙魔真身”雏形带来的龙魂特性滋养下，也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弥合。
“照这个速度，至少还要七天才能回到黑水城。”凌阳计算着，“前提是……不再遇到七品以上的敌人。”
这个念头刚起，他猛然睁眼！
远处天际，一道灰黑色的遁光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这个方向掠来！那遁光气息阴冷晦涩，带着浓郁的幽冥死气，绝非妖族或正道修士！
“幽冥教？！”凌阳心中一沉，立刻全力运转《归墟敛息术》，将自身气息压制到最低，同时混沌罡气在体表模拟出与周围岩石几乎一致的色彩与纹理，整个人如同融入了巨石阴影之中。
遁光在他头顶数百丈处掠过，并未停留，径直向着葬龙坑核心区域——那个巨大的天坑方向飞去。
“不是冲我来的？”凌阳刚松了口气，却又见那遁光突然折返，降落在不远处一座矮丘上。
灰黑色光芒散去，露出两道身影。
为首者是一名身穿宽大灰袍、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老者，手持一根扭曲的骨杖，气息阴冷，赫然是七品神力境初期！他身旁跟着一名年轻男子，同样灰袍，六品修为，面容苍白，眼窝深陷，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魂火。
“厉长老，此地龙煞紊乱，还有强烈的爆炸残留波动……黯锋大人恐怕……”年轻男子低声道，声音沙哑。
被称为厉长老的老者，正是幽冥教派驻南疆的“招魂使”之一，厉千魂。他兜帽下的阴影中，两点惨绿色的魂火闪烁：“黯锋的魂灯……三日前就灭了。”
年轻男子倒吸一口凉气：“七品龙裔妖君，竟陨落于此？！难道是黑水城那个人族高手追杀至此？”
“不像。”厉千魂摇头，骨杖轻点地面，一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爆炸中心残留的能量极其复杂……有龙族本源，有暗蚀龙力，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沌湮灭气息。黯锋很可能死于意外，或是……被某种未知存在算计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教中‘幽冥之眼’圣像前日显化异象，指向此地有‘渎神者’痕迹。那渎神者，很可能与黑水城邪雾中干扰圣力、吞噬赤练之人是同一个！黯锋之死，或许也与此人有关！”
渎神者！凌阳心中一凛。幽冥教果然盯上自己了！而且他们对“幽玄之眼”力量的感知竟然如此敏锐？
“长老，那我们现在……”年轻男子问。
“先按原计划，去核心区域探查圣像感应的‘秘境波动’。若那渎神者还在附近……”厉千魂惨绿色的魂火扫过四周荒原，仿佛能穿透岩石，“‘百鬼搜魂术’下，他无处可藏。”
说罢，他口中念诵起晦涩咒文，骨杖挥舞！刹那间，方圆百丈阴风怒号，无数半透明的、面容扭曲的怨魂虚影从骨杖中涌出，发出无声的尖啸，向着四面八方飘散开来！这些怨魂没有实体，能穿透岩石土壤，对生命气息和特殊能量波动极其敏感！
凌阳心头警铃大作！《归墟敛息术》能完美收敛气息，但肉身重伤状态下气血波动难以完全掩盖，更别说体内尚未完全炼化的龙族本源和那丝暗蚀规则碎片，在幽冥教的探测法术下，很可能如同黑夜中的萤火！
最近的几道怨魂已经飘到了他藏身的巨石附近，惨白的虚影在岩石表面穿梭。
凌阳屏住呼吸，混沌罡气竭力内敛，连心跳都几乎停止。噬魂刀在背后微微震颤，器灵传递来强烈的吞噬欲望——对这些怨魂。
不能动！一旦暴露，面对一名七品幽冥教长老，重伤的自己绝无胜算！
怨魂在巨石周围盘旋数圈，似乎有些疑惑，最终缓缓飘向别处。
凌阳刚松了半口气。
“嗯？”厉千魂忽然转头，看向凌阳藏身的方向，惨绿魂火跳动，“那里……似乎有‘暗蚀’的残留怨念？还有一丝……微弱的、令人厌恶的‘混沌’感？”
他抬步，向着巨石走来！
凌阳眼神一厉，知道躲不过了！他左手悄然扣住一枚从系统兑换的、仅剩的【阴雷符】（消耗三万杀戮点，可爆发出六品巅峰一击的阴属性雷暴，附带短暂神魂麻痹效果），右手则握紧了噬魂刀刀柄，准备搏命！
就在厉千魂距离巨石不足十丈时——
“厉老鬼！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我大炎境内施展如此恶毒的搜魂术！”
一声清冷的女子呵斥，自西方天际传来！
话音未落，一道赤红如火的剑光撕裂昏黄天幕，带着灼热霸道的剑意，直斩厉千魂后心！
厉千魂脸色一变，顾不得探查巨石，猛地转身，骨杖挥出，一面由无数哀嚎鬼面组成的灰黑色盾牌瞬间凝聚！
轰！
剑光斩在鬼面盾上，爆发出刺目的红黑光芒！灼热的剑气与阴冷的魂力激烈碰撞，逸散的冲击波将地面犁出深深沟壑！
光芒散去，一道高挑身影凌空而立。
那是一名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女子，身着一袭赤红劲装，外罩轻甲，勾勒出矫健傲人的身姿。她容颜极美，却带着一股沙场历练出的英气与冰冷，眉眼如刀，此刻正冷冷盯着厉千魂。手中一柄赤红长剑吞吐着灼热剑芒，气息赫然也是七品神力境初期！在她身后，还有十余名身着大炎边军制式甲胄、气息精悍的武者，至少都是五品修为，结成战阵，封锁四方。
“赤凰军副统领，苏红衣？！”厉千魂认出来人，声音阴沉，“你们赤凰军不在北境防备蛮族，跑来南疆作甚？”
“南疆也是大炎疆土，本将军爱去哪就去哪！”苏红衣剑指厉千魂，语气毫不客气，“倒是你幽冥教，鬼鬼祟祟潜入我朝疆域，施展邪术，意欲何为？莫非想违背盟约，与我大炎开战不成！”
她身后的边军武者齐声怒喝，气血连成一片，竟隐隐有军阵煞气升腾，对幽冥教的魂术有天然克制。
厉千魂脸色难看。幽冥教虽强，但正面与大炎边军冲突绝非明智之举，尤其对方是秦霸先麾下精锐之一的“赤凰军”。
“苏将军误会了。”厉千魂收起骨杖，周围的怨魂纷纷回归，“老夫只是奉教中命令，追查一名干扰圣教事务的渎神者，途径此地罢了。既然将军不喜，老夫这就离开。”
他深深看了一眼苏红衣，又瞥了一眼凌阳藏身的巨石方向，阴冷一笑：“不过，那渎神者狡猾得很，说不定就藏在附近。将军可要小心，别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
说罢，他也不等苏红衣回应，灰袍一卷，带着那名年轻弟子化作遁光，朝着葬龙坑外围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显然不打算与赤凰军硬碰，但也没放弃搜寻。
苏红衣并未追击，只是冷冷看着幽冥教的人消失。她缓缓落地，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了凌阳藏身的巨石上。
“出来吧。”苏红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能在厉老鬼的百鬼搜魂下隐匿这么久，阁下也不是寻常之辈。是敌是友，现身一见。”
凌阳知道瞒不过了。对方明显是友非敌，至少暂时是。他散去隐匿，拄着骨杖，踉跄着从巨石后走出。
看到凌阳如此惨状，苏红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眼前这人青年模样，浑身是伤，气息萎靡，似乎只有五品修为，但不知为何，她敏锐的战场直觉却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感，尤其是那柄背在身后的黑色长刀，隐隐让她心悸。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苏红衣问道，语气稍缓，但手中赤凰剑并未放下。她身后的边军武者也警惕地盯着凌阳。
“在下凌阳，黑水城一介散修。”凌阳拱手，声音沙哑，“前些日入葬龙坑寻找机缘，不慎卷入中心区域的爆炸，重伤逃出，正欲返回黑水城。”
“凌阳？”苏红衣眉头微挑，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黑水城邪雾之战时，那个在边缘活动、据说立了功的神秘人，是你？”
“侥幸而已。”凌阳不置可否。
苏红衣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道：“你身上的伤，有龙力的残留，还有……龙族本源的痕迹。你遇到了龙裔妖族？还是说……那场爆炸与你有关？”
好敏锐的观察力！凌阳心中暗凛，这位女将军不仅实力强，眼力也毒。
“确实遇到了一名龙裔妖君，侥幸逃脱。至于爆炸……在下也不清楚，只看到一颗巨大龙珠突然爆发。”凌阳半真半假地答道。
苏红衣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收起赤凰剑，对身后挥了挥手：“给他疗伤药。”
一名军医模样的武者上前，递给凌阳一个玉瓶，里面是三颗赤红色的丹药，散发着浓郁气血与药香。
“赤血再生丹？”凌阳认出了这丹药，是边军高级疗伤药，价值不菲，对内外伤有奇效。
“服下，跟我们走。”苏红衣转身，走向荒原西侧，“此地已不安全。幽冥教的人不会走远，妖庭的探子也可能在附近。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断龙坡’哨站。”
凌阳没有犹豫，服下一颗丹药。精纯的药力化开，配合《混沌龙魔体》，伤势恢复速度明显加快。他跟上队伍，心中却有许多疑问。
赤凰军是北境边军精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南疆葬龙坑？苏红衣似乎对自己有所了解？她出手解围，是巧合还是有意？
队伍沉默前行。苏红衣走在最前，身姿挺拔，赤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偶尔回头看一眼凌阳，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了一座依托险峻山崖建立的军事哨站，旌旗飘扬，正是“断龙坡”。
哨站守军验明苏红衣身份后，恭敬放行。
进入哨站，苏红衣屏退左右，只留下凌阳，带他进入一间守卫森严的石室。
石室内，已有两人在等待。
一人身穿儒衫，面容温和，正是南宫文。
另一人，则是浑身包扎着绷带、气息虚弱但眼神依旧锐利的——武破军！
“凌兄弟，又见面了。”南宫文微笑着拱手，仿佛早料到凌阳会来，“看来葬龙坑之行，颇为精彩。”
武破军则对凌阳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丝同为“伤兵”的共鸣。
凌阳瞬间明白了。苏红衣的出现并非巧合，而是南宫文安排的后手！他早已预料到凌阳归途可能遇险，甚至可能预料到了幽冥教的追踪！
“南宫大人，好算计。”凌阳平静道，服下丹药后，他的气色好了许多。
“凌兄弟莫怪，形势所迫。”南宫文请凌阳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你在葬龙坑闹出的动静不小。黯锋魂灯熄灭，妖庭震怒；幽冥教认定你是‘渎神者’，必欲除之而后快；就连某些‘自己人’，恐怕也对你的收获和秘密……颇感兴趣。”
他顿了顿，看向苏红衣：“介绍一下，这位是赤凰军副统领苏红衣将军，也是……秦霸先大将军的义女。她此次秘密南下，明面上是巡查边防，实则是奉大将军之命，接应你回黑水城，并处理一些……可能出现的‘意外’。”
秦霸先的义女？凌阳看向苏红衣，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清澈坦荡，并无虚伪。
“义父让我转告你，”苏红衣开口，声音清脆，“黑水城一战，你于国有功，于军有情。只要你不负大炎，不违本心，赤凰军便是你的后盾之一。但同样，你若行差踏错，我手中的赤凰剑，也不会留情。”
很直接，很军人作风。
凌阳点头：“凌某记下了。”
“好了，客套话不多说。”南宫文收敛笑容，正色道，“凌兄，你可知为何陛下赐你‘幽冥玄玉’，又让你三个月后进入大炎武库？”
“请指教。”
“因为武库秘藏区最深处，封印着一件东西——或者说，一个‘坐标’。”南宫文压低声音，“那坐标，指向的正是‘斩龙剑’真正的传承试炼之地！而‘幽冥玄玉’，是开启坐标的三把钥匙之一！”
凌阳眼神一凝。果然！
“另外两把钥匙，一把在皇室手中，另一把……据我们情报，落入了幽冥教手中。他们此次派人潜入葬龙坑，除了追查你，很可能也是为了寻找与传承之地相关的线索。”南宫文继续道，“陛下将钥匙之一赐予你，既是恩典，也是考验。他希望你能进入传承之地，获得斩龙剑的认可——至少，带回一些有用的东西。这关系到未来对抗妖庭、乃至某些更古老威胁的布局。”
“为何选我？”凌阳问。
“因为你的功法，能对抗甚至吞噬‘幽玄之眼’的邪力。而斩龙剑传承之地，很可能与上古那场对抗‘幽玄之眼’及其爪牙的战争有关。你，或许是最合适的人选。”南宫文直视凌阳，“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拒绝之后，你手中的‘幽冥玄玉’和斩龙剑仿品，将成为无数人觊觎的祸源。包括朝廷内部，想要这两样东西的……大有人在。”
威逼，利诱，坦陈利害。南宫文的手段，一如既往的老辣。
凌阳沉默片刻。他需要力量，而斩龙剑的传承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但同时，这趟浑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我需要时间考虑。”凌阳最终道。
“可以。”南宫文并不意外，“在你回到黑水城，养好伤势，前往神都之前的这段时间，都可以考虑。不过，有些‘麻烦’，恐怕不会给你太多时间。”
他看向武破军：“武世子，你来说说黑水城现在的情况。”
武破军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怒色：“凌兄，你离城这几日，城里不太平。军功评议后，一些宗门和本地势力对朝廷的封赏不满，暗中串联。更麻烦的是，有流言说你私吞了葬龙坑的龙族重宝，甚至与妖庭有勾结，导致镇岳城陷落时妖族能精准突袭……”
“荒谬！”苏红衣冷声道。
“流言自然荒谬，但传的人多了，便有人信。”武破军咬牙，“我武家得到追封，我被任命为骁骑尉，本就招人嫉恨。这几日，已有人开始暗中调查你的背景，甚至有人试图拉拢我，让我指认你在黑水城之战中‘行为可疑’。我怀疑……朝中有人，不想让你活着到达神都，或者不想让你顺利拿到斩龙传承。”
“知道是谁吗？”凌阳问。
武破军摇头：“很隐蔽，可能是某些与宗门利益捆绑的文官集团，也可能是……与幽冥教有暗中交易的内鬼。巡天司和镇妖司内部也在自查。”
南宫文补充道：“还有一事。天机阁三日前发出‘天机预警’，称‘南疆有变数，龙蛇起陆，血光隐现’，虽未点名，但很多人将之与你最近的活动联系起来。现在，不止是妖庭和幽冥教，恐怕一些中立的、乃至‘正道’的势力，也开始注意你了。”
变数……凌阳心中冷笑。自己这个“天外之魂”，果然是搅动风云的棋子。
“所以，凌兄，”南宫文总结道，“你如今是多方关注的焦点。回到黑水城后，明枪暗箭只会更多。苏将军会以‘协防’名义暂留黑水城，武世子也会尽力周旋。但最终，能否破局，拿到前往神都的‘安全通道’，还得看你自己。”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或许……你需要适当展示一些力量，让那些暗中窥视的人明白，招惹你，需要付出他们付不起的代价。”
展示力量？凌阳摸了摸背后的噬魂刀。刀身冰凉，器灵传来嗜血的渴望。
重伤未愈，强敌环伺，暗流汹涌。
但，那又如何？
他抬起头，眼中混沌之色一闪而过：“我明白了。多谢诸位告知。待我伤愈……会让他们知道，‘代价’两个字怎么写。”
石室内，烛火摇曳。
苏红衣看着凌阳平静却暗藏锋芒的侧脸，赤凰剑在鞘中微微轻鸣。
武破军握紧了拳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自己。
南宫文则端起茶杯，吹去浮沫，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风暴将至。
而凌阳，已准备好成为风暴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