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是没法待了。
四人趁着夜色，找了个堆放缆绳的僻静舱室，总算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两个无尘面对面坐着，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两个林承启则互相大眼瞪小眼，一个揉着刚摔疼的屁股，一个揉着那条不利索的腿。
“好了，现在没外人了。”
无尘b先开了口，她揉了揉眉心，“说说吧，你们怎么回事？从哪儿来的？”
“我们从佛眠岛来！”
林承启（A）立刻抢话，手指比划着，“就是那个……哎呀，说不清，反正不是你们这个‘镜子’世界！我们那边也乱七八糟，又是风暴又是裂痕，嗖一下就给扔过来了！姐，你说对吧？”
他扭头看向无尘A，寻求肯定。
他说得颠三倒四，旁边的无尘（A）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接过话头：
“看来不必再隐瞒了。我并非此世的楚妃，我来自……未来。”
无尘b轻轻点头，接口道：
“我也一样。我本是民国之人，名唤无尘，因缘际会，魂魄附于此身。”
两个林承启几乎异口同声：
“我也是！”
林承启A一拍大腿：
“嘿！这下敞亮啦！都是自己人！我说呢，怎么看你俩都这么亲切！”
他凑近揉着腿的林承启b，好奇地问：
“兄弟，你这腿……真是练那什么‘造化会元功’搞的？”
林承启b苦笑一下，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这事儿说来话长……”
他于是讲述了他们的经历：那场诡异风暴将他俩卷入时空裂痕，流落荒岛大半年。为了求生，也为了找到回来的路，他在无尘b的护法下，硬是靠着记忆和悟性，练成了那凶险无比的“造化会元功”。
“这功夫邪门，”
林承启b捶着自己的腿，“有个要命的禁忌！”
“啥禁忌？”
“必须得是童子身！”
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无尘b，“我哪知道啊！功成那天一高兴，就……就跟……结果好了，破了戒！这功夫反噬起来，叫做‘七星踏步，一步一命’！我这才踏歪一步，腿就成这样了！要是七步全走错，直接见阎王！”
“啊？”
林承启A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夹紧双腿，说话都结巴了：“童、童子身？！我的亲娘诶！我……我好像也不是了……我……”
他心虚地瞟了一眼无尘A，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
无尘A脸色微红，扭过头去，刻意避开众人的视线。
无尘b则神情复杂地看了林承启b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看运气，可能只是腰酸背疼几天。”
林承启b没好气地说，“也可能跟我一样，说不定哪天腿一软，就变瘸子了！
“呸呸呸！乌鸦嘴！”
林承启A赶紧啐了几口，“肯定有解决办法！”
他为了缓解尴尬，赶紧追问：
“等等，你说你们在荒岛待了大半年？船队这边才过了一小会儿，顶多一盏茶的功夫，这时间对不上啊！”
林承启b接着话头，开始倒苦水：
“别提了！我们可不是眨眼工夫就回来的！那天船队遇到风暴，我俩被浪头卷走，醒来就在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岛上！”
他比比划划：
“我们在那儿住了大半年！啃野果，抓鱼，差点变成野人！”
无尘b解释道：
“这就是‘造化会元功’的另一个用处了，能扭曲感知的时间。我们在那裂缝里，感觉过了很久，但对外面来说，可能就是一瞬。我们算准了风暴发生的那点时间缝隙，踩着七星步硬挤回来的。”
无尘A看向无尘b，轻声问道：
“看你的气色，那汞毒……似乎被稳住了？”
她指的，自然是那风磨铜带来的阴寒反噬。
无尘b叹了口气：
“我们也一样。在我那个时空，我也中了汞毒。但我比你们幸运一点，我找到了压制汞毒的方法。”
“什么方法？”
无尘A眼中立刻燃起希望。
“是一种叫‘阿耨达池龙女之泪’的极寒之物，”
无尘b缓缓说道，“据说它的寒气能冻结汞毒，虽不能根除，却能保性命无虞，不再受那钻心蚀骨之苦。”
“龙女泪？！”
一直竖着耳朵听的林承启A，心里“咯噔”一下。
他之前只知道无尘A身体不适，却不知已严重到“钻心蚀骨”的地步。
他偷偷瞄了一眼无尘A，心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姐……你，你中的那玩意儿？很严重吗？”
无尘A不欲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林承启A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转向无尘b，声音都紧了些：
“可……那龙女泪，被那个番僧迦罗叶带走了。”
无尘A也低声补充道：“在我们的经历里，也遇到过迦罗叶，一个极难缠的域外番僧……”
四人这下彻底弄明白了彼此的处境：都中了汞毒或武功反噬，都面临着棘手的难题。
既然目标一致，要打破轮回局，那么关键点在哪里？
四人一番推演，结合各自所知的历史碎片和轮回设定，得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一切的根源，似乎都指向了“靖难之役”和其后朱棣对方孝孺等人的大肆屠戮。
“郑和下西洋，表面风光，根子上可能是朱棣心里有鬼，杀孽太重，想靠佛法事超度冤魂，求个心安，保他皇图永固。”
无尘b分析道。
林承启A立刻来了精神：
“那简单啊！咱们穿回去，在靖难之前，直接把燕王朱棣给……”
他做了个手刀的动作，“咔嚓！不就结了？”
无尘A白了他一眼：
“历史大势，岂是杀一两人就能轻易改变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引发更糟的后果呢？”
林承启b揉着腿，慢悠悠地说：
“或者，咱们去提醒建文帝，让他提前把燕王捆起来送进京城养老？”
林承启A眼睛一转，又冒出个主意：
“要不更绝点！咱们去找年轻的姚广孝，跟他拜把子，天天带他吃喝玩乐，让他没心思去鼓动朱棣造反！把他培养成个纨绔和尚！”
这话把两个无尘都逗得差点破功。
无尘b无奈摇头：
“姚广孝何等人物，岂是你能带偏的？”
林承启A不服气：
“那还有一招！咱们去把方孝孺救了！不让他骂朱棣‘燕贼篡位’，朱棣说不定就不会狂性大发，株连十族了！这杀人魔王少了这桩大罪业，说不定后面就没那么多屁事了！”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对！就救方孝孺！这目标明确，操作起来好像……也许……可能简单点？”
无尘A听着这俩活宝越来越不靠谱的计划，忍不住打断：
“你们以为历史是儿戏吗？且不说我们能否精准穿越到那个时间点，就算能，贸然改变如此重大的历史节点，引发的后果谁能预料？说不定会引发更糟的乱子。”
无尘b也冷静地补充：
“而且，我们穿越依靠的是能量和契机，如同荒岛那次。想要精确回到数百年前的某个具体日期，谈何容易？我们连现在所处的时空坐标都还没完全搞清楚。”
两个林承启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那怎么办？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林承启A嘟囔道。
无尘b沉思片刻，说道：
“或许不必完全改变历史。我们可以尝试在关键节点进行‘微调’。比如，想办法阻止或减少对方孝孺等人的屠杀。杀戮少了，怨气自然轻些，朱棣的心病或许就不会那么重，郑和下西洋的规模和目的也可能随之改变，从而影响整个轮回之局的能量平衡。”
“这个听起来靠谱点！”
林承启A又活了过来，
“比如，我们可以在方孝孺被抓住的时候，偷偷给他递个纸条，上面写：‘大哥，别骂了，保命要紧！’或者，提前把方家老小偷偷运走？”
林承启b也加入了讨论：
“还得找到我们穿越过来的那个‘能量裂缝’的规律。荒岛那次是碰巧，我们需要掌握主动。或许……我们可以合力？两个会造化会元功的人一起发力，能不能更准确定位？”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想法依旧带着几分天真和滑稽，尤其是在两个林承启的插科打诨下，气氛并不沉重，但思路却渐渐清晰起来：
尝试穿越回靖难关键时期进行有限干预，同时合力研究精确穿越的方法。
“好了，”
无尘b站起身，看向林承启A和无尘A，“当务之急，是你们两个，要尽快学会并控制‘造化会元功’。尤其是你，”
她看向林承启A，
“既然已非童身，修炼时更要万分小心，我可不想看到两条瘸腿的林承启在船上蹦跶。”
林承启A脸一苦：
“不是吧！还要练？我这万一也瘸了，以后还怎么……”
过了一会儿，无尘A寻了个由头，将无尘b拉到一堆帆布后面，这里僻静，能避开那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林承启。
“有件事，得告诉你。”
无尘A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你那个世界的朱允炆，最后落脚在‘佛眠岛’。”
无尘b的眼睫微微一颤，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无尘A继续道：
“那地方还算安稳，若能寻到，或可暂避风雨。”
她说这话时，目光与无尘b接触，两人都从对方看似平静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说的波动。
她们心里都清楚，告诉对方这个信息，背后还藏着另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念头。
那个关于“袁寒云”的念头。
她们各自想着，既然自己能被附身，那……远在另一个时空的他，有没有可能，也会在某个时刻，与那个落魄的建文帝合二为一呢？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细的丝线，悄悄缠绕在心底，带着点微弱的希冀，又掺杂着几分说不清的怅惘。
这是只属于她们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无尘b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收了这个信息和那份未言明的期待。
就在这时，无尘A的神色忽然黯淡下去，声音也低了几分，
“你要小心……一个叫陈玄理的人。他……他不是什么云游法师。他……”
她咬了咬嘴唇，难以启齿，“他心思龌龊，我……差点着了他的道。”
无尘b看着她扭开的脸和微微发抖的手指，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沉稳地点点头：
“我记下了。多谢提醒。”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另一边，两个林承启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林承启b用胳膊碰碰林承启A：
“喂，她俩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林承启A撇撇嘴：
“谁知道呢？女人的心事，难猜。说不定在商量怎么嫌弃咱俩呢！”
他们的对话隐隐传来，两个无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无奈，又有点想笑。
那点关于“他”的隐秘思绪，暂时被冲淡了。
无尘A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
“你身体里…那位，现在怎么样了？”
无尘b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她问的是楚妃的本魂。
她沉默片刻，才轻声回道：
“她还在。现在…好些了。”
无尘A看着她：
“她能听见我们说话？”
“能。也能感觉到。”
无尘b的语气很平静，但仔细听，能品出一丝复杂，
“她知道的，比我们想的要多。”
无尘A立刻追问：
“那…对小林子呢？她怎么看？”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
无尘b的目光飘向远处海面，像在斟酌词句。
“一开始，自然是排斥的。”
她慢慢说，“她是深宫妃子，他是内侍小厮，这身份…天差地别。但日子久了，共历生死，有些东西就变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体内另一个意识的细微波动。
“她能感觉到那小子的真心，笨拙，但是滚烫。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冷的冰，贴着这样的火炭，也会化开一点。她现在…至少不讨厌他的靠近了，有时他犯傻，她心里还会觉得…有点好笑。”
无尘A听得入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能感受到那份属于楚妃的、悄然变化的心绪。
她自己体内的楚妃意识，似乎也因为这番话，泛起一丝微澜。
“这么说…”
无尘A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是…慢慢认了？”
无尘b收回目光，看向她，眼神清亮而坦诚：
“不是认命。是人心换人心。他自己饿着把吃的留给她，夜里守着她怕她做噩梦…这些，她都知道。她现在分不清，关心她的是那个叫小林子的内侍，还是…住在他身体里的那个‘林承启’。可能，也不想分那么清了。”
“我明白了。”
无尘A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
“你俩还没说完呐？”
这时，林承启A的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王副使的人好像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