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舱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呼喊：
“小林子！王副使找你们，好像……是帅船那边来人了！”
帅船来人，是福是祸？
两个无尘同时回过神，互相对视一眼，将那点女儿家的隐秘心事先行压下，整理了一下神色和衣襟，一前一后从帆布后转了出来。
“我们出去应付，你们藏好，千万别出声。”
无尘b低声嘱咐完，与林承启b一前一后走出舱门。
热闹散去，舱室里暂时只剩下无尘A和林承启A。
刚才与“自己”热烈讨论的兴奋感渐渐冷却，无尘A望着舷窗外浩渺无边的海水，神色忽然一凛，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了一下。
她猛地转过头，眼神清亮，却又带着一丝恍然，对林承启A说：
“不对，小林子。我们想错了。”
林承启A正琢磨着怎么练功才能不瘸腿，闻言一愣：
“啊？什么错了？”
“我们不属于这里，”
无尘A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异数’。就像河里的石头，看着在河里，却终究不是水。我们得回去，回到我们自己的那滩‘浑水’里，去了结我们自己的因果。”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
“这里的轮回，终究要靠他们自己去破。”
林承启A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好挠挠头：
“那……咱俩还得再穿一次？”
无尘A点了点头。
林承启不吭声了。
他低下头，用脚尖蹭着甲板上一个不起眼的木疤。
“穿回去的第一件事，”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拳头悄悄握紧，
“说什么也得给无尘找到那个劳什子龙女泪！管它是谁的，抢也得抢回来！他的无尘有人救，我的这个，也得活蹦乱跳的！”
无尘b与林承启b走出舱门。
来到甲板，只见王副使陪着一行人正站在那里。
当中一人，身着麒麟赐服，面容肃穆，不怒自威，正是正使太监郑和。
身旁紧跟着的，则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容白净，眼角带笑，却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正是陈玄理。
周围还有几位船队官员和手持火铳的卫兵，气氛肃杀。
更引人注目的是，跟着无尘A他们来的那几个佛眠岛水手，也被带了过来，此刻正畏畏缩缩地站在后面，眼神躲闪。
陈玄理一看到无尘b，眼睛立刻亮了，上前一步就想开口，脸上堆着那种自以为很有风度的笑。
无尘b却看也没正眼看他，而是转向郑和，盈盈一福，
“民女楚氏，见过郑正使。不知正使唤我二人前来，有何吩咐？”她完全无视了陈玄理，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陈玄理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强笑着插话：
“楚姑娘，这才几日不见，怎地如此生分了？莫非忘了佛眠岛上……”
无尘b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陈玄理脸上，那眼神里没有熟悉，只有陌生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她微微蹙眉，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这位先生是？我们见过吗？”
陈玄理一愣，差点被这话噎住。
他仔细盯着无尘b的脸，没错，就是这张让他魂牵梦绕又恨得牙痒的脸。
可这眼神，这神态，冷静得过分，和佛眠岛上那个宁折不弯、眼神里带着恨意的女子确实有些不同。
但他坚信自己没认错。
“楚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
陈玄理压下火气，皮笑肉不笑地说，“佛眠岛上，你我可不止一面之缘。那‘明尊令’，还有姑娘你……”
“先生慎言！”
无尘b声音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民女自登船以来，从未踏足什么佛眠岛。这位先生想必是认错人了。”
王副使也在旁边帮腔：
“陈先生，怕是真看差了。楚姑娘这些时日一直在船上，大伙都看着呢。”
几个水手也纷纷点头称是。
陈玄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船上这么多人能为他们作证。他强笑道：
“哦？那或许是陈某眼花了？只是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无尘b，
“楚姑娘，那‘明尊令’非同小可，乃白莲妖物，若在船上，还请交出，以免惹祸上身。”
无尘b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淡然：
“陈先生所言，我一句也听不懂。什么明尊令，什么佛眠岛，闻所未闻。我自登船以来，言行举止，船上诸位皆可作证。陈先生莫非是遇到了招摇撞骗之徒，被人以相似容貌蒙蔽了？”
这时，跟着无尘A他们来的那几个佛眠岛水手也被带了过来。
陈玄理一见，心中稍定，这些人可是他发展的信徒。
他指着无尘b和林承启b，对那几个水手说：
“你们看看，之前在岛上，是不是这两人持有明尊令，蛊惑人心？”
几个佛眠岛来的水手面面相觑，他们确实奉陈玄理为上师，但眼前这情形，船队众口一词，都说这两人从未离开，让他们也糊涂了，一时不敢贸然指认。
几个水手仔细端详着无尘b和林承启b，脸上露出困惑之色。
其中一个领头的水手犹豫着说：
“陈师……模样是极像的……但是，感觉又有点不对。”
这些水手此刻身陷官军船队，生死难料，又见眼前景象诡异，哪里还敢一口咬定？只想撇清关系，言语间自然就动摇了。
陈玄理听着这些话，看着无尘b那沉静如水的面容，再对比记忆中无尘A那带着屈辱和恨意的眼神，心中的不确定感越来越强。
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
他一时语塞，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郑和在一旁冷眼旁观，此时才缓缓开口：
“陈先生，看来此事确有蹊跷。容貌相似并非不可能，既然船上众人都可作证他二人未曾远离，或许真是你认错了人。至于明尊令…”
郑和锐利的目光在无尘b、林承启b和陈玄理之间来回移动。
“陈先生，你指控他们持有邪物‘明尊令’，此物现在何处？”
陈玄理一愣，支吾道：
“当、当时被他们夺回去了……”
郑和的目光又转向无尘b。
无尘b从容应对：
“民女从未见过此物。若陈先生坚持，可请人搜查我等住处。”她坦然的态度，更显得陈玄理指控的空泛。
郑和看向陈玄理，
“若在船上发现，本使自会处置。若无实据，不可妄加揣测，动摇军心。”
陈玄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知道今日难以得手，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郑公明鉴，或许是陈某唐突了。既如此，容陈某再细细查访。”他深深看了无尘b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疑惑、不甘，还有一丝未能得逞的失落。
那几个佛眠岛水手更是糊涂了，看着无尘b，又想想岛上的“那位”，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
郑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自有计较。
他沉声开口，打破了僵局：
“既是误会，那便罢了。陈先生，海上航行，眼误也是常事。都散了吧，各司其职。”
陈玄理虽心有不甘，但在郑和面前也不敢再造次。
郑和嘱咐了几句便要带着王副使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务。
甲板上人群渐散，陈玄理却故意落在后面。
他见左右无人注意，快步凑近正要离开的无尘b，脸上那伪善的笑容变得轻浮，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狎昵：
“楚姑娘何必如此绝情？在佛眠岛时，你我可不止一面之缘……你那身的雪肤，陈某可是记忆犹新呐。装作不认识，就能抹去过去么？”
他这话极其恶毒无耻，意在用只有他和无尘A才知道的隐私来胁迫、羞辱她，想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然而，他预料中的慌乱并未出现。
无尘b根本不吃这套。她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不等他说完那些污言秽语，右手猛地抬起——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陈玄理脸上！
这一下又快又狠，直接把陈玄理打懵了，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周围的水手和官兵也都愣住了，谁都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沉静的楚姑娘，下手如此干脆。
无尘b打完后，收回手，仿佛掸掉什么脏东西。
她逼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说：
““那一巴掌，是替‘她’还给你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陈玄理的气焰，也让他心头巨震！
“她”？哪个她？
难道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那眼前这个……他捂着脸，看着无尘b那冰冷而陌生的眼神，再回想佛眠岛上那个被他逼迫、眼神充满恨意与不屈的女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搞错了！
这女人不是岛上那个！
可她们怎么长得一样？
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困惑和脸上热辣辣的疼痛交织在一起，陈玄理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旁边的林承启b差点笑出声，赶紧低下头憋住。
郑和恰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无尘b则已恢复平静，转向郑和，微微施礼：
“正使大人见谅，小女子一时情急，失礼了。只是此人言语无状，辱人清誉，不得不如此。”
回到藏身的舱室，门一关紧，无尘b就凑近无尘A，压低声音带着点痛快：
“我替你扇了他一耳光。”
无尘A愣了一下：
“你打陈玄理了？”
“嗯，”
无尘b撇撇嘴，“他凑过来，阴阳怪气地提佛眠岛，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无尘A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
无尘b观察着她的脸色，轻声问：
“他当初在岛上……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能把我怎么样！”
无尘A猛地打断，声音有些急，脸颊微微发烫，“我就是气不过！他凭什么……凭什么在外面胡说八道？”
她越说越急，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又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要是……要是传到小林子耳朵里，他不知会怎么想……”
这话冲口而出，她自己也愣住了。
她为什么要担心那个小混混怎么想？
这念头来得突兀，让她一时有些心慌意乱，下意识地避开了无尘b的目光。
无尘b笑了笑，没再追问。
她自己何尝不也是，许多心思都系在了那个瘸腿的小林子身上。
舱里安静了片刻。
无尘A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甩开这些烦心事，转过话头：
“先不说这个了。我方才一直在想，《西游记》里那个‘十三’的数目，到底有什么讲究？”
无尘b立刻明白了她不愿多谈，也不再追问。
无尘b拉着她坐下，借着从舷窗透入的微弱光线，用手指在积了层薄灰的箱板上划写起来。
“你可知乌斯藏（西藏）佛教视‘十三’为吉祥圣数？”
无尘b边写边问。无尘A摇头，凝神细听。
无尘b笔下出现“1389”和“1402”两个数字。
“洪武二十二年，朱棣受封燕王，就藩北平，可视为其帝王路的起点。至永乐元年，他登临大宝，恰好是十三年。”
她在两数之间，用力写下一个“+13”。
“看，这绝非巧合。在乌斯藏密法中，‘十三’象征护法神力圆满，超越十二因缘，达致解脱的临界。许多重要护法神的坛城仪轨、大成就者的修行周期，皆与此数相关。”
无尘A眼中闪过明悟：
“我明白了！姚广孝深通藏密，他辅佐朱棣，将这藏传佛教的圣数，巧妙地嵌入王朝更迭的时间之中！”
她也在旁边写下“13”，指尖点着，
“如此一来，‘靖难’成功，便被赋予了‘天命所归’、‘密法加持’的神圣外衣。这‘十三’，不仅是年数，更是朱棣得登大宝的‘神圣合法性’证明！”
“正是此理。”
无尘b点头，“《西游记》编撰者，怕也是知晓此中奥秘，才在书中各处埋下‘十三’的线索，如同密码，指向这段被宗教粉饰的历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