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宴的喧嚣与墨尘留下的那枚传讯符,如同投入湖面的两颗石子,在陈磊的生活中漾开圈圈涟漪后,终究缓缓归于平静。他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结交而打乱自己的步调,依旧每日绘制安胎符(如今已换成效果更温和的“滋养符”以辅助林秀雅产后恢复),处理巡查使事务,陪伴家人,生活充实而有序。
这日清晨,他刚为念安换好尿布,看着小家伙在自己怀里挥舞着藕节般的小手臂,咿咿呀呀地发出无意义却令人心软的音节,怀中的巡查令便传来了熟悉的温热波动。
取出激发,信息浮现:“城西富户王员外家报案,称家中近几日接连有金银细软在夜间不翼而飞,门窗完好,值守家丁亦未察觉任何异常。唯独有侍女声称,曾在失窃前夜,隐约听到院中有女子轻笑声,转瞬即逝。王员外疑是‘狐妖’作祟,惶恐不安,请求协会探查。”
狐妖?陈磊眉头微挑。狐类通灵,确实偶有听闻其作弄凡人、窃取财物之事,但多发生在深山老林或荒郊古宅,像这般潜入城中富户之家连续行窃的,倒是少见。而且,狐妖行事,往往留下些许腥臊之气或迷惑人心的痕迹,但这信息中并未提及。
事有蹊跷,需得亲往一探。
他将怀中咿呀作语的念安小心交到林秀雅手中,柔声道:“协会有些事务,我去去就回。”
林秀雅接过孩子,看着他,眼中有关切,却更多的是理解与支持:“去吧,小心些,家里有我。”
陈磊点了点头,又俯身亲了亲儿子光洁的额头,这才转身出门。
王员外家宅位于城西,朱门高墙,甚是气派。陈磊亮明身份后,被恭敬地请入府中。王员外是个身材富态、面带愁容的中年人,一见陈磊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将失窃之事又详细说了一遍,与巡查令中信息大致无异,只是补充强调,丢失的都是些便于携带的金银锭和珠宝首饰,且每次丢失的数量都不多,仿佛那“窃贼”并非为了敛财,更像是……随手取用?
陈磊心中疑窦更甚。他并未在王员外家感知到任何妖气或阴邪之气,府中风水也属正常。他仔细检查了几处失窃的房间,门窗确实完好,地面、窗台也没有留下兽类的爪印或毛发。
“员外不必过于担忧,今夜我便留在府中,看那‘窃贼’是否还敢再来。”陈磊沉吟片刻,对王员外说道。
是夜,月明星稀。陈磊并未在客房安睡,而是悄然隐在王员外家库房附近的一处阁楼阴影中,气息完全收敛,灵觉如同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院落。他没有布设复杂的符阵,以免打草惊蛇,只是在几处关键节点,悄然放置了几张极其微小的“感应符”,任何非府中常人的气息或能量波动触及其上,他都能立刻知晓。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忽然,陈磊放置在库房窗外一丛月季花下的感应符,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这波动并非妖气,也非阴邪,反而带着一种……人为修炼的、略显驳杂混乱的气息!
不是狐妖!
陈磊眼神一凝,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向着波动传来的方向潜行而去。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清晰地看到,库房窗外,并非想象中的毛茸野兽,而是一个身着鲜艳红衣、身姿窈窕的女子身影!那女子背对着他,正对着紧闭的库房窗户,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她的咒语,她周身泛起一层水波般的、扭曲光线的涟漪,整个人的身影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融入夜色。紧接着,她竟如同没有实体一般,身形一晃,直接穿透了那紧闭的木质窗棂,进入了库房之内!
“幻形术?!”陈磊心中一惊。这并非妖法,而是玄门中一种较为偏门、用以改变自身形态或穿透障碍的术法!此女并非妖物,而是一个修炼了特殊术法的女散修!
片刻之后,那红衣女子又从库房内穿透而出,手中似乎多了个小包裹。她脸上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轻松,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愁郁与疲惫。她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便欲再次施展那类似隐匿的术法离去。
就在她身形即将再次模糊的刹那,陈磊动了。
他并未动用攻击性的符箓,而是袖袍一拂,一张绘制着引导、显形符文的“引妖符”(此符对隐匿、幻化类能量亦有奇效)无声无息地飘出,瞬间在女子周身布下了一道淡金色的灵光结界!
“嗡!”
结界成型,那女子周身的幻形术效果顿时被打破,身形彻底凝实,那层水波般的涟漪也消散无踪。她骇然变色,猛地回头,看到了从阴影中缓步走出的陈磊。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行窃?”陈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女散修见行迹败露,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绝望。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小包裹藏到身后,咬着嘴唇,却不答话。
陈磊目光锐利,灵觉扫过她的身体,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清晰地感知到,此女体内灵力紊乱,气息虚浮,更重要的是,在她心脉附近,盘踞着一股阴寒歹毒的异种能量,正在不断侵蚀她的生机!她偷取财物,恐怕并非为了享乐,而是……另有所图。
“你身中奇毒,命不久矣?”陈磊直接点破。
女散修浑身一颤,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磊,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水。她不再隐瞒,声音哽咽地开口,带着无尽的凄楚:“道友明鉴……小女子苏月,并非有意行窃为恶……实是……实是身中‘寒髓蛊’,需以至阳金钱配合几种药材,方能炼制解药,延缓性命……我……我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只取了些许金银,绝未伤人性命,求道友……高抬贵手!”
她说着,竟朝着陈磊盈盈拜倒,泪珠滚落在地。
陈磊看着她那苍白憔悴的面容,感受着她体内那确实危及性命的阴寒蛊毒,再想到她之前偷窃时只取少量财物、并未伤人的行为,心中不由一软。
玄门中人,并非尽是斩妖除魔的冰冷机器。遇此情状,若对方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能渡则渡,方是正道。
他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取出束缚或攻击的符箓,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装有几枚协会发放、用以补充灵力的“益气丹”的小玉瓶,又拿出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他身为巡查使,俸禄不菲),连同玉瓶一起,隔空递到那名为苏月的女散修面前。
“这些丹药与银钱,你且拿去,或可缓解一时之急,购置所需药材。”陈磊的声音缓和下来,“城中‘百草堂’的孙大夫,医术高明,或可为你诊治蛊毒。以后莫要再行此等之事了。”
苏月呆呆地看着悬浮在面前的丹药和银票,又抬头看了看陈磊那平静却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泪水更是汹涌而出。她颤抖着接过东西,对着陈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泣不成声:“多谢……多谢道友不杀之恩,更赠药赠银……此恩此德,苏月没齿难忘!他日若能活命,必当报答!”
说完,她不敢再多停留,将那包偷来的金银原物取出放在地上,再次深深看了陈磊一眼,仿佛要将他的容貌刻在心里,随即身形一晃,施展身法,如同受惊的红雀,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陈磊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默然片刻,弯腰拾起那包金银,转身走向王员外的主屋。
他并未说出真相,只告知王员外,“窃贼”乃是一误入歧途的小精怪,已被他驱逐,并归还了失物,让其日后加强戒备即可。王员外见失物复得,又得陈磊保证,自是千恩万谢,不再深究。
离开王府,走在回程的寂静街道上,夜风拂面,带着凉意。陈磊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苏月之事,让他再次看到了这玄门世界的另一面。并非所有身负异术者,都光鲜亮丽,更多的是在生存与道义的边缘挣扎。他今日一念之仁,是救了一人,还是埋下了未知的因果?
他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若重来一次,他或许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巡查使之责,在于守护秩序,亦在于……心存悲悯。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他用更多的经历去揣摩、去把握。
夜色深沉,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