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王员外家那场由女散修苏月引发的“狐妖”风波,归还了失窃财物,陈磊并未在王府多作停留。夜色已深,他却未直接回家,而是转道去了城西的协会据点。此事虽已解决,但作为巡查使,他有义务将经过与处理结果记录在案,以备查考,这也是对协会和当事人的负责。
据点内灯火通明,仍有执事弟子轮值。陈磊寻了间静室,铺开纸墨,略一沉吟,便开始书写此次事件的报告。他并未隐瞒苏月女修的身份与其身中“寒髓蛊”的实情,也如实记录了自己赠予丹药银钱、指点其就医的处置方式。只是在描述其行窃动机时,用了“为求解药,走投无路”等相对客观的措辞,并未过多渲染其悲苦,也未刻意强调自己的仁慈。
书写完毕,墨迹未干,他便将报告交给了当值的执事弟子归档。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必要的仪式,踏着凌晨的寒意回到了家中。
翌日,他照常去协会总部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并准备向欧阳会长例行汇报近期工作。当他来到静思堂外,通禀之后,却见玄清也正从里面出来,师徒二人恰好遇上。
“师父。”陈磊恭敬行礼。
玄清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点了点头:“进去吧,会长正与我说起你昨日处理的那桩‘狐妖’案。”
陈磊心中微动,跟随玄清再次进入静思堂。
欧阳会长端坐上位,手边正放着陈磊昨夜书写的那份报告。他见陈磊进来,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示意他坐下。
“陈磊啊,你昨日处理王员外家那件事的报告,我已看过了。”会长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赞许,“做得很好,非常好。”
陈磊微微躬身:“分内之事,会长过誉了。”
“不,这并非寻常的分内之事。”欧阳会长摇了摇头,目光深邃,“若按常理,或是某些激进同门的做法,那女散修苏月,行窃属实,人赃并获,即便不立毙当场,也当废去修为,擒回协会囚禁审问。此乃‘斩妖除魔’之常规,无人可指摘。”
他顿了顿,看向陈磊,语气加重:“但你,却选择了另一条路。明辨其并非大奸大恶,洞察其背后苦衷,赠药赠银,指点生路,令其归还财物,迷途知返。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陈磊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弟子只是觉得,她罪不至死,且确有可怜之处。玄门正道,若一味只知打杀,与邪魔外道何异?能渡一人向善,胜过徒增一条亡魂。”
“说得好!”欧阳会长抚掌轻叹,“好一个‘能渡一人向善,胜过徒增一条亡魂’!陈磊,你能有此见识,实属难得!我玄门协会,立身之本,在于‘护佑苍生,秉持正道’。这‘护佑’二字,并非仅仅是对抗外邪,守护安宁;更包含着对误入歧途者、对身陷绝境者的引导与救赎!”
他的声音在静思堂内回荡,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斩妖除魔,是手段,是霹雳雷霆,扫清污秽;但渡人渡己,方是根本,是春风化雨,滋养善根!若只知前者,久而久之,难免心性变得偏激酷烈,视众生为草芥,与魔何异?唯有心怀悲悯,明辨是非,在雷霆手段之外,亦存菩萨心肠,方能真正践行我玄门正道,让这世间少一些冤屈与悲剧,多一些光明与希望!”
会长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陈磊的心头。他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面对赵坤、林浩这等处心积虑害人性命之徒,他自然毫不犹豫,以雷霆之势铲除,此为“斩邪”;但面对苏月这等因生存所迫、未造大恶的迷途之人,给予一线生机,引导向善,此为“渡人”。
一者维护秩序与正义,一者彰显仁心与宽容。二者看似矛盾,实则一体两面,共同构成了“正道”的完整内涵。
“你此次处置,看似小事,却深得‘渡人’之三昧。”欧阳会长看着陈磊,眼中充满了期许,“这不仅平息了事端,归还了失物,更挽救了一个可能彻底堕落的灵魂,或许还为协会结下了一份善缘。此等行事,有仁心,有智慧,有担当,方是我玄门协会未来栋梁应有的气度与格局!”
玄清在一旁也微微颔首,补充道:“磊儿,会长所言极是。力量用于征伐固然重要,但如何运用这份力量,何时该刚,何时该柔,存乎一心。守住本心之仁,明辨是非之智,方能在这纷扰的世道中,行稳致远,不负这身修为与职责。”
陈磊肃然起身,对着欧阳会长和玄清深深一礼:“会长、师父教诲,弟子铭记于心!必当时时自省,不忘仁心,不滥用武力,以渡人济世为己任,砥砺前行!”
他此刻心中一片清明。会长的肯定与点拨,让他对自己所持的力量与所行的道路,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巡查使之责,不仅仅是城市的守护者,更应是这方土地上,善恶之间的衡量者与引路人。
离开静思堂,阳光正好。陈磊走在回廊上,感觉自己的道心仿佛被洗涤过一般,更加通透,更加坚定。
他回想起苏月离去时那感激涕零的眼神,心中并无多少施恩图报的念头,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安然。或许,这便是“渡人”所带来的,源于内心的平静与充实。
未来的路还很长,他还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但他知道,无论面对何种情况,他都将秉持这份逐渐成熟的理念——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该杀伐时绝不手软,该宽容时亦不吝给予机会。
这,才是他陈磊,作为玄门修士,作为巡查使,所应追寻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