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萧府书房的争吵声虽被厚墙阻隔,但那压抑激烈的余韵仍丝丝缕缕透出,搅得廊下守候的小满心绪不宁。她捧着早已凉透的姜汤,指尖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萧翊率先走了出来,脸色铁青,唇线紧抿,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里此刻盛满了挫败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紧随其后的萧文远更是面沉如水,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官袍下的肩膀微微垮塌,透出深深的无力感。
萧翊一眼看到廊下的小满,脚步顿了顿,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异常僵硬。他快步走过来,声音因刚才的争执而有些沙哑:“没事了。都安排好了。”
小满抬起头,望向他身后萧文远那复杂难言、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的背影,心中了然:“萧公子,可是……因我之事,与令尊起了争执?”
“不是为你。”萧翊摇摇头,语气急促,“长安已成危城,必须离开!我早已暗中安排,吴承宇家的船队三日后有一批货要南下苏杭,我们可以混入其中,先离了京师再说!”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南下?”小满一惊,“那萧大人和夫人……”
“他们不走!”萧翊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愤怒,“我爹……他放不下那七品官职,更放不下‘忠君守土’那套迂腐念头!他说萧家世代食君之禄,危难之时岂能弃官而逃?他说……他说他一走,便是畏罪潜逃,不仅自身难保,还会连累族中其他为官的子侄!他宁可……宁可留在城里等一个未知的结果!”
小满的心狠狠一揪。她能想象萧文远的挣扎,那是世代书香官宦之家的枷锁,是士大夫的道德困境。
“可是……”小满迟疑道,“萧夫人和萧小姐……”
“我娘和晴儿?”萧翊苦笑一声,笑容里满是涩意,“我爹不走,她们怎么可能走?我娘虽……虽有些势利,但绝不会抛下我爹独自逃生。至于晴儿……她根本不知道外面天塌地陷,还只当时局紧张些罢了,吵着要新打的头面首饰呢!”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妹妹不懂事的无奈和对父母固执的痛心。
他猛地抓住小满的胳膊,眼神急切而真诚:“小满,你听我说!我爹他们……我暂时劝不动,或许……或许局势还有转圜,他们留下反而安全。但你们不同!你们无官无职,又是商籍,留在长安太危险了!你们赶紧走!三日后,我想办法送你们出城,与吴家的船队汇合,先回岭南去!”
小满怔住了。她没想到萧翊的计划里,竟然包括了她们一家。这份情谊,太重了。
“萧公子,这……这如何使得?太麻烦你了!而且你们一家……”小满下意识地想拒绝,她不愿再欠他更多。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萧翊打断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活下去最重要!你们留在长安,我才真是束手束脚!难道要我看你们……”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眼中的担忧和恐惧显而易见。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却沉甸甸的锦囊,塞进小满手里:“这里面是一些金叶子和我与吴承宇约定的信物。你收好,贴身藏着。具体出城的路线和时辰,我明日再设法详细告诉你。记住,此事绝不可再对他人言!”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小满身后——那里,郎岩派来的黑衣人或许正潜伏着。
小满握着那冰凉的锦囊,只觉得有千斤重。萧翊这是将他南下的部分希望和退路,也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你呢?”小满急切地问,“你……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她忽然意识到,萧翊安排好了她们,却似乎没提他自己。
萧翊沉默了一下,眼神望向父母院落的方向,声音低沉却坚定:“我得留下。至少……得等我爹娘改变主意,或者……等到最后一刻。我是萧家嫡子,不能丢下他们自己逃。”这一刻,他脸上那份惯常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男人的担当和决绝。
小满看着他,一时无言。她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萧翊,平日里吊儿郎当,关键时刻却比谁都重情义,有担当。
“好了,别多想。”萧翊拍了拍她的肩膀,努力让气氛轻松些,“你先回东厢房休息,我会让可信的婆子给你送些点心和厚被褥。记住,安心待着,一切有我。”
他送小满回到东厢房,仔细检查了门窗,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灯笼下拉得很长,显得有几分孤寂,却又异常挺拔。
小满靠在门后,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手心紧紧攥着那枚锦囊,心中翻江倒海。
长安危局,南下生路,萧家的困境,郎岩的守护,母亲的担忧,谷雨的前程……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完全孤独无助。有萧翊倾力相助的义气,有郎岩远处默默的守护。
她必须冷静下来,抓住这条生机勃勃的藤蔓。为了家人,她必须活下去,必须离开长安!
她吹熄了烛火,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却毫无睡意,睁着眼睛,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夜巡马蹄声。
三日后,能顺利离开吗?
这条南下之路,又将会是怎样的艰险?
无数个问题在黑暗中盘旋,但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走!必须离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