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未明,萧府东厢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小满一夜浅眠,立刻惊醒。开门一看,是萧翊。他换了一身利落的深色胡服,而非平日宽袍大袖的公子打扮,更显身姿挺拔。
过了一个年,他眉宇间的稚气似乎被一夜忧思涤荡而去,娃娃脸的轮廓变得清晰硬朗,下颌线收紧,竟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果决来。唯有那双眼睛,看向小满时,依旧带着熟悉的关切和令人安心的可靠。
“准备好了?现在就走。”萧翊言简意赅,声音压得很低,“趁清晨守军换防,盘查稍松,我送你出城。”
他没有多问小满的决定,仿佛笃定她会接受安排。小满也确实不再犹豫,重重点头:“好。”
萧翊安排得极为周到。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早已候在侧门,车夫是石清,福安也在车上等候。萧翊亲自将小满扶上车,递给她一个包袱:“里面是几身普通妇人的衣物,路上若遇盘查,可稍作改装。还有干粮和水。”
马车并未直驱城门,而是在萧翊的指挥下,穿行于迷宫般的小巷。萧翊甚至提前打点了某个偏僻水门的值守小吏,塞了银钱,谎称是家中仆役出城替老夫人办事。
过程虽紧张,但有惊无险。出了城,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城墙,小满才觉得能喘过气来。
“沈姑娘,您坐稳!”石清在外低喝一声,扬鞭催马,马车朝着柳林庄疾驰而去。
回到柳林庄,早已得到消息、心急如焚的小满娘和谷雨,以及春杏等一众下人全都涌到了院门口。
“阿姐!”谷雨拄着拐杖,眼圈瞬间就红了,差点扑过来。 “小满!”小满娘一把拉住女儿,上下打量,声音发颤,“你可算回来了!吓死娘了!” 春杏、柳枝、翠柳几个丫头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又是后怕又是欢喜。 赵大和哑奴站在稍远处,赵大脸上是如释重负的憨厚笑容,哑奴虽依旧沉默,但紧抿的嘴角放松了些许,目光飞快地扫视小满周身,确认她无恙。
“我没事,没事了。”小满心中暖流涌动,强压下情绪,目光扫过每一位家人,“进屋说,有要紧事。”
众人簇拥着她进了堂屋。小满顾不上歇息,将昨日遭遇和萧翊的安排一五一十说了,最后沉声道:“……长安不能再待了!我们必须尽快南下回岭南!”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这决定来得太突然,太重大!
小满娘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血色褪尽,手紧紧攥着衣角:“走?这……这好不容易置办下的东西……还有这许多东西……”
“娘!东西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小满语气坚决,“周司业也让我们快走!萧公子说得对,留下太危险了!”
谷雨紧紧抓着小满的衣袖,小脸上满是紧张,却用力点头:“阿姐,我听你的!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春杏立刻道:“姑娘,我们都跟着您!您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柳枝和翠柳也连忙点头,脸上虽有惊慌,却无退缩。
福安挺起胸膛:“姑娘,我熟悉路,能帮上忙!” 赵大搓着手,瓮声瓮气道:“老汉我没别处去,姑娘不嫌弃,我就跟着姑娘扛行李!” 哑奴上前一步,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是无声的承诺。
看到家人和下人们虽惊惧却无一退缩,全都选择跟随她,小满鼻尖一酸,心中涌起巨大的感动和责任。她不是一个人!
“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眼神变得锐利而冷静,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 “娘,您经验多,带着春杏、柳枝、翠柳,立刻清点库房所有粮食、干货、药材,只拣轻便顶饿、易于存放的打包!那些笨重的家伙什、不必要的细软,全部舍弃!衣物只带御寒的,多余的布料也都带上,路上或许有用!”
“谷雨,你腿脚不便,就坐着帮娘和阿姐核对清单,别逞强。”
“赵大叔,福安,你们负责整理车架、挑担,检查所有能用的箱笼绳索。把咱们那辆旧板车加固好!”
“哑奴,”小满看向哑奴,语气郑重,“庄子的安全,还有夜里值守,就拜托您了!尤其要警惕生人靠近!”
“所有人,动作要快,但要悄无声息,莫要惊动邻里!我们时间不多了!”
她的指令清晰明确,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经营作坊时的精明干练,却更多了几分杀伐决断。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应声,各自忙碌起来。
庄子里顿时陷入一种紧张却有序的忙碌中。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懈怠,求生的本能和对小满的信任,让他们凝聚成一股绳。
就在这时,庄外传来一阵急促却不失礼貌的马蹄声。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响起:“小满姑娘!可在庄里?小哥吴承宇,特来叨扰!”
小满一怔,吴承宇?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她快步走出堂屋,只见庄门外,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腰缠玉带、眉眼飞扬带着几分商贾精明的少年郎,正利落地翻身下马,不是许久未见的吴承宇又是谁?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牵着驮马、伙计模样的人。
“吴公子?”小满迎上去,有些惊讶。
吴承宇笑着拱手,目光快速扫过庄内忙碌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不点破,依旧一副洒脱模样:“许久不见,小满姑娘风采依旧啊!我今日恰有批货要往南边送,路过宝庄,想起萧兄前几日托我之事,特来问问,姑娘这边可有什么土产要我顺路捎带的?价钱好商量!”
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瞟了瞟那些正在打包的行李。
小满瞬间明白了!这定是萧翊的安排!他以“捎带货物”为名,让吴承宇前来接应,确认情况,甚至可能……他的船队,就是她们南下的希望!
心中对萧翊的感激又深一层,小满面上却不露声色,顺着他的话道:“吴公子来得正好,确有些自制的酱料和干货,正愁无处销卖,若能捎带上,再好不过。请进来看货吧。”
她将吴承宇让进院子,低声快速交谈起来。阳光照在忙碌的众人身上,勾勒出一幅紧张却又充满生机的画卷。南归之路,虽然艰难,但希望的火种,已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