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昊把钢笔重重按在会议记录上时,笔尖在 “乡村振兴专项资金” 几个字上晕出墨团。会议室空调发出单调的嗡鸣,吴修文正对着麦克风强调 “专款专用”,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他身上时停顿了半秒。
“王镇长有不同意见?” 吴修文的声音裹着冷气,像窗外刚落下的秋雨。
王志昊翻开笔记本第二十三页,那里夹着上周去青山村调研时拍的照片:坍塌的村路被雨水冲成沟壑,几个戴斗笠的老人正用铁锹填坑。“吴镇长,青山村的桥再不修,秋收的粮食运不出来,专项资金是不是该……”
“资金使用有严格流程。” 吴修文打断他,指尖在桌面敲出规律的节奏,“上周党委会已经通过决议,优先保障工业园区配套工程。”
会议室后排传来窸窣的议论声。王志昊注意到财政所的老周偷偷翻开了笔记本,那本子的封皮和他抽屉里那本一模一样 —— 是去年林雨晴送的,说里面夹着的便签纸有荧光标记,适合记重要数据。
散会时走廊积着水,刘燕玲撑着伞等在楼梯口。她是党政办主任,手里捧着的文件袋上还沾着泥点。“王镇,这是青山村的紧急报告,村支书说昨晚又塌了段路。” 她的高跟鞋在积水里打滑,“刚才看到吴镇把住建所的人叫去他办公室了。”
王志昊接过文件袋时,指尖触到袋底硬物 —— 是块青石板碎片,上面有模糊的 “光绪年制” 刻痕。上周在青山村考察时,他在老桥桥墩发现过同样的刻字,当时刘燕玲还笑着说:“说不定是文物呢。”
“你先去忙,我去趟住建所。” 他把石板碎片塞进公文包,伞沿的水滴在文件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住建所的门虚掩着,吴修文的声音混着烟味飘出来:“…… 那座危桥必须拆,新规划的路线正好经过工业园区,你懂我的意思。”
王志昊推开门时,所长正往抽屉里塞图纸。吴修文把烟摁灭在青瓷烟灰缸里 —— 那烟灰缸和赵局长办公室的同款,王志昊突然想起林雨晴说过的 “器物识人”。
“吴镇,青山村的桥不能拆。” 王志昊把照片拍在桌上,“桥墩里有清代石碑,拆了就是破坏文物。”
吴修文的手指在烟灰缸边缘摩挲:“王镇长什么时候对考古感兴趣了?” 他突然笑起来,“上周市文保局的人来过,说那就是块普通石板。”
所长连忙点头:“是啊王镇,我们都看过了,就是些乱刻的字。”
王志昊抓起公文包就要走,刘燕玲的电话打了进来:“王镇,雨晴姐在办公室等你,说有青山村的重要资料。”
吴修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扬声:“下午要讨论园区征地补偿方案,王镇长可别迟到。”
林雨晴坐在王志昊的办公椅上,正翻看青山村的族谱。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米白色的西装裤上投下条纹阴影,和她耳后那枚玉坠的光泽相映成趣,给人一种女神雕像的美感。
“这是道光年间的《青山村志》,” 她推过来本线装书,“你看这里记载的‘永济桥’,桥墩用的是清代官窑废弃的石料,所以才有那些刻字。”
书页间夹着张市文保局的鉴定书,日期是昨天。王志昊突然明白为什么吴修文那么笃定 —— 这份鉴定显然没到他手里。
“刘燕玲早上在档案室查到的,” 林雨晴抽出支荧光笔,在 “石料来源” 处画了线,“当年监造官是徐主任的先祖,她爷爷还保留着建桥图纸。”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燕玲抱着个木盒闯进来,头发上还沾着纸灰:“找到了!我爷爷的书柜里有这个!”
木盒里的牛皮纸图纸已经泛黄,但 “永济桥” 三个篆字依然清晰。王志昊展开图纸时,发现新桥的规划路线果然避开了老桥 —— 有人动了手脚。
“吴镇的侄子在做建材生意。” 林雨晴突然说,指尖点在图纸上的 “石料供应商” 处,“上周他和所长一起去考察过采石场。”
王志昊的手机震动,是林雨晴发来的短信:“财政所老周的儿子在工业园区当会计,昨晚加班到三点。”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蝉鸣声突然变得响亮。他抓起鉴定书和图纸:“下午的会,正好用得上。”
党委会的争论比想象中激烈。吴修文把征地补偿方案拍在桌上:“每亩地补偿标准已经提高了 20%,村民没有理由不同意。”
“可他们的祖坟都在征地范围内。” 王志昊展开族谱,“青山村的祖坟山是清代就有的,迁坟需要族长同意。”
吴修文冷笑:“王镇长是要阻碍园区建设?” 他突然提高音量,“在座的都清楚,这个项目能带来多少税收!”
纪检书记咳嗽着打断:“要不先征求村民意见?”
“我已经问过了。” 吴修文拿出份签满名字的同意书,“90% 的村民都签字了。”
王志昊注意到徐琳芝在桌下轻轻摇头,她面前的笔记本上写着 “代签” 两个字。这时林雨晴的信息进来:“老周的儿子今早把补偿款明细发给了他爸,你看第三条。”
他突然开口:“补偿款分三年发放,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会议室瞬间安静。吴修文的脸色有些难看:“资金周转需要时间。”
“可工业园区的土地出让金已经到账了。” 王志昊看着财政所老周,“周所长,上周的到账通知我好像看到过复印件。”
老周的钢笔 “啪” 地掉在地上,墨水溅在那份同意书上,晕开个黑色的圈。
散会后,刘燕玲在楼梯间拦住王志昊:“村支书刚才说,吴镇的侄子已经在准备拆桥设备了。” 她递过来张照片,是辆停在村口的挖掘机,“林姐说市文保局的人下午就到。”
王志昊刚要下楼,吴修文从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把玩着那只青瓷烟灰缸:“王镇长,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聊聊青山村的发展。”
夕阳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两人之间投下道长长的阴影。王志昊看着他镜片后闪烁的目光,突然想起林雨晴早上说的那句话:“仕途的密码,从来不在明面上的争夺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雨晴发来的照片:青山村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围着市文保局的专家看图纸,刘燕玲的爷爷站在最中间,手里举着那本泛黄的《青山村志》。
他抬头看向吴修文,突然笑了:“晚上我得去青山村,老人们说要给永济桥挂红灯笼呢。”
暮色漫过镇政府的院墙时,王志昊的车刚驶出大门,就看见林雨晴站在路边,身边停着辆挂着市文保局牌照的车。她朝他挥挥手,手里拿着份文件 —— 是关于永济桥保护开发的立项申请,申请人处签着吴修文的名字。
“他下午让人送来的。” 林雨晴拉开车门,栀子花香混着雨后的青草味涌进来,“说之前没看清图纸。”
车窗外,刘燕玲正骑着电动车往村委会赶,车筐里的红灯笼在暮色中晃出温暖的光。王志昊突然明白,有些争夺从来不用声张,就像那座百年老桥,沉默地横跨在河上,却稳稳地托着两岸的人来人往。
“对了,” 林雨晴翻着手机里的照片,“吴镇侄子的采石场,查出用了不合格的钢筋。” 她把屏幕转向王志昊,照片里的钢筋检测报告上,签字栏赫然是财政所老周的名字。
远处的青山在暮色中只剩模糊的轮廓,永济桥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王志昊踩下油门,车灯刺破暮色,照亮了前方蜿蜒的路 —— 就像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密码,终会在某个时刻,连成条通往光明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