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擦肩而过,各自无声。
廊下风清,宁昭站在阶下的桂树下等了一会儿。
陆沉出来,她递过去一只纸鹤:“换条路飞。”
“飞哪?”
他问道。
“前库。”
她把拨浪鼓往背后一背。
“我陪你。”
陆沉看了她一眼,没拒绝。
“走慢点。”
“好。”
两人并肩往前库方向去,路过御花园时,有人又忍不住窃窃私语:“看,又走在一起了。”
这话飘在风里,最后也灭在了风中。
青棠在后头听见,嘴角动了动,终究没回头。
前库的门还没开,门上旧漆斑驳。
宁昭伸手按了按门钉,指腹有凉意。
她忽然道:“那年“乙丑”,我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左闲,他递给我一碗药,说能安魂,后来我把药倒了。”
陆沉“嗯”了一声:“你做得对。”
“那你今天也做对了,你把口子开在他最在意的地方。”
“未必是对,只是没有别的路。”
“有,我们还有疯!”
她说完,举起拨浪鼓,冲着空空的天摇了一下,笑声轻,像给自己提气。
陆沉看着她的侧脸,目色终于缓了一寸。
门内传来锁舌拨动的声响。
有人来开门,风在此刻停住了一瞬,像屏住了呼吸。
前库,开了。
接下来,账会翻到更旧的地方,人也会从更深的影里走出来。
左闲若真在城里,就不会走远。
因为他也知道,这一回,少那一撇的人,不会再让它少。
前库的门开了。旧漆斑驳,门缝一合一合地喘气似的。
里头潮味重,夹着药材和旧纸的味。
看库的老内侍弯着腰迎出来,嗓子沙哑:“大人,小心台阶,里面光暗。”
陆沉抬手,示意众人先别动。
他低头看门槛,指腹在木纹上轻轻一抹,抹下一点细粉。
“昨晚有人来过,鞋底带灰,灰很细,像木作房的锯末。”
老内侍脸色白了。
“昨夜我守着的……”
“说话留到后面。”
陆沉淡淡道。
他先看锁鼻、再看铰链,又看门背后的横木。
横木靠墙的一头多了一道极浅的凿痕。
他用指节敲了敲,“空”,横木里是掏过的。
宁昭站在门口,她把拨浪鼓背到肩后,像来走亲戚。
阿蕊悄悄拉了她一下:“娘娘小心,里头滑。”
“我知道,放心,我脚小。”
前库分三排案架,案架上是旧账、旧册、旧令、旧印的盒子。
陆沉绕着第一排走了一圈,停在中段的一只木匣前。
“这只匣搬动过。角上新的。”
他让执事挪开木匣,再往下看,案板的一块榫头被换过,榫眼边缘有新的胶痕。
“撬开。”
陆沉道。
执事用薄刀撬,案板底下藏着一只扁扁的暗盒。
暗盒里只有半张纸,纸上四个字:乙丑前库。
再往下,是一排细小的刻痕,像记号,又像省掉的字。
“半张,另一半在别人手里。”
“是。”
陆沉把半张纸收入袖中,把暗盒重新装回原位,又在榫头旁按了一下。
“留痕,等他再来拿。”
他转向看库的老内侍。
“你昨夜几点交班?”
“子时。”
老内侍嗓子更哑了。
“末时又巡了一回。”
“你右手食指有墨,左手腕有绳印。”
陆沉看他,不断给他施加压力。
“你昨夜系过绳,摸过字,你还说你只巡?”
老内侍哆嗦了一下,跪下。
“大人,我年纪大了,手抖……昨夜有人在门口留了条子,说要清点,我开了半寸门,又关上了,书我没翻。”
“条子呢?”
“收走了。”
陆沉没再追。他抬眼看第三排最上层。
“拿梯子。”
梯子立上去,执事递下几匣旧册。
陆沉一匣一匣翻,翻到最底一匣时停住。
他把匣盖揭开,里面是旧账本,纸上密密麻麻,虫眼连成线。
最底一本封皮的线头朝向反了。
他从中抽出那本,翻至中页,虫眼在边上断了半格。
纸页里夹着极薄的一片木片,木片上刻着一个半“御”字,左上仍旧少一撇。
“这东西,几乎到哪儿都少一撇。”
宁昭道。
“故意留的。”
陆沉把木片放在白盘里。
“留给我们看,也留给别人看。”
他让人把第三排下半段的匣子搬空,露出案架背面。
背板和墙之间有窄缝,缝里塞着两根细竹。
陆沉抽出一根,鼻尖嗅了一下:“薄荷露的味,跟桂皮水配过。”
青棠在一旁点头。
“这味在凤仪殿也闻过。”
宁昭把拨浪鼓取下,在掌心轻轻敲了一下:“这条味该能通到外头。”
“会通,从前库到御道,再绕到笔房后巷的桂树下。”
老内侍听得腿软。
“大人,我真没敢动书,我只是……”
“你先坐。”
宁昭截住了老内侍话。
“你嗓子重,喝口水再说。”
她把水盏递过去,动作不慢不快。
老内侍接过水,手还在抖,宁昭看了一眼陆沉:“他怕。”
“怕就好,把他先带下单关,午后再问。”
前库里翻到午时,出去时,日头低垂,走廊的影子薄薄。
宁昭跟在陆沉身侧,压低声音:“你今日话少,但点得准。”
“你别滑倒。”
她“嗯”了一声,忽然停住。
“我有句话现在说,省得你心里打结。”
“说。”
他侧头。
“今夜若要在外面收人,你别让我一个人待在院里。”
“我不怕话多,但我不喜欢一个人听那些话。”
“好,你跟着我,你若不方便走在队里,就走在我身后。”
宁昭笑了一下,十分开心:“行。”
午后,东缉司小堂。陈戈把刚收来的几样物件摆在案上。
一只小印坯、一支断笔、两尺半旧绳。
断笔笔尖上有桂皮水的淡痕,绳结是从右到左。
陈戈道:“这只印坯是从木作房小头目的柜底翻出来的。”
“他咬死说是“练手”。”
“练手也是手。”
陆沉把印坯拿在指尖,轻轻一晃,砂眼很细。
“细得像有人盯着教。”
“左闲?”
陈戈问道。
陆沉把印坯放回。
“像,但他今晚未必自己来,他会来看路,他可不傻。”
“那怎么钓?”
“钓他的眼睛和他的耳朵。”
“眼睛看灯,耳朵听交易,靖和那边再放一次风,说旧印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