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天色未明,一阵急促的钟声打破了紫禁城的宁静——皇帝竟要临朝!
自从泰昌帝登基以来这是极不常见的事情。
不,甚至是自万历皇帝中后期以来,这钟声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听过。
有些人甚至已经遗忘了这钟声。
这突如其来的钟声,以及其所蕴涵的意义,让所有王公大臣都措手不及,尤其是那些久不问朝政的勋贵和皇亲国戚们,在得到府中老人的禀报后,更是显得慌乱异常。
众人匆忙穿戴朝服,怀揣着各种猜测与不安,鱼贯进入奉天门。
当然也还有许多年轻的勋贵、朝臣以及皇亲国戚们并不知道这钟声敲响的意义,仍是犹自搂着怀中的娇妻美妾呼呼大睡。甚至有些被钟声吵醒的人还想着明天早上要问一问,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搅了自己的春梦。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许多年轻的朝臣、勋贵以及皇亲国戚衣衫不整,也有许多人未在指定的时间到达规定的位置。
朱一凡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沉静,待早朝时间将至,王安站在龙椅下方“啪”的一声再次摔响净鞭,随后就高声宣布,皇上圣谕:“今日凡贻误早朝者,笞二十小板?,着锦衣卫即时处罚。”
对于明朝的早朝时间,据《明会典》记录,大约从寅时初起(约凌晨3点),文武百官便需陆续到达宫门外,辰时(约早上7点)正式朝会开始。也就是说明朝的早朝时间从早上7点开始。
听闻皇上要惩罚贻误早朝者,群臣顿时一阵哗然,但其实他们惊讶的并不是皇上要惩罚二十小板。
因为在明朝皇上其实也不愿意早起上朝,所以每当他们被逼无奈上朝之后,发现有些大臣居然也没上朝,那他们也会对迟到者或不上朝者进行惩戒。
对于这样的惩戒群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毕竟是他们迟到在先,可是奇怪的是今天皇上居然搞了一个什么即时惩戒。
那什么是即时惩戒呢?
从字面上来看,很明显“即时”的意思就现在、立刻、马上...,那就意味着皇上要现在就要派锦衣卫去把那些不上早朝的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们立刻笞二十小板?,哪怕他们此刻正在床上同自己的妻妾缠绵,很可能也会被锦衣卫的那帮家伙们捉起来笞二十小板?。
虽然这二十小板决不至于伤筋动骨,但重要的是脸面、脸面啊!
你想想那些权倾朝野的官员,在睡梦中突然被人吵醒,然后当着心爱的小妾面前“啪啪...”地被人打了二十小板,而且他们还不敢反抗,那是怎样的一副搞笑场面。
于是很多来上朝的官员,竟突然对着那些空位“呵呵”地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们一想到自己的同僚被那些凶恶的锦衣卫们从床上捉起来,当做小妾的面被“啪啪”地笞二十小板?,就忍不住的浑身颤抖的想笑。
不过站在前排的一些一品、二品的高官们却笑不起来,虽然他们有些人想要上去谏言,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毕竟皇上只是惩戒那些迟到,不上早朝的官员而已,更何况连生命垂危的皇上都到了,而那些官员们却都没到,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这很显然是新皇的立威之举,更关键的是新皇完全是按照律法而来的,他们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朱一凡端坐在龙椅上,看着龙椅下方面面相觑的文武百官们,丝毫不见昨日的“虚弱”症状。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下方垂首肃立的群臣们,最终定格在站在文官队列最前方的方从哲身上。
方从哲眼窝深陷,面色灰败,显然在宫中值宿的一夜未曾安眠。
皇帝的突然康复和这凌晨的朝会,都让他感到一股巨大的、不祥的压力。
“方首辅,”朱一凡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昨日,你力荐李可灼及其红丸,朕信你为首辅,忠心体国,故而采纳。然,朕昨夜思之,后怕不已!”
方从哲心头猛地一颤,连忙出列,躬身道:“老臣……老臣惶恐!陛下昨日服药后龙体转安,此乃天佑大明,李可灼其药或有奇效,老臣……老臣亦是欣喜万分。”
“欣喜?”朱一凡冷哼一声,声音陡然提高,“朕且问你!太医院众太医皆言朕体虚需缓补,你身为首辅,岂能不知?那李可灼一非御医,二无明确师承,所献之药成分不明,药性未知,你竟不顾朕之安危,力主一试!若那红丸非是良药,而是剧毒之物,朕此刻焉有命在?你此举,是将朕之性命,将大明国本,置于何地!”
这一番斥责,如同惊雷炸响在朝堂之上。
群臣皆惊,昨日还为红丸争吵不休的双方,此刻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这不是在论药效,而是在追究方从哲“轻率荐药,罔顾君父”的责任!这是足以致命的指控!
方从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陛下明鉴!老臣绝无此心啊!昨日……昨日老臣亦曾言需慎重,是见李可灼一片赤诚,陛下又……又圣意欲试,老臣才……才未敢强谏!老臣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表!”他已是语无伦次,只能拼命磕头,将责任往皇帝的“圣意”和李可灼的“赤诚”上推。
“强辩!”朱一凡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怒喝道,“好一个未敢强谏!好一个一片赤诚!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带李可灼,带方禄!”
话音刚落,殿外锦衣卫押着两人上殿。一人正是面如死灰、官袍褶皱的李可灼,另一人则是被捆绑结实、瑟瑟发抖的方府管家方禄。
看到这两人,方从哲如遭雷击,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整个人瘫软在地。
朱一凡目光冰冷地看着方从哲:“方先生,你府上管家方禄,曾与李可灼在城南雅茗轩密会,授意他进献红丸,并许以重利和庇护。李可灼,朕再问你一次,指使你进献红丸者,究竟是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从实招来!”
李可灼早已被昨夜阵势吓破了胆,此刻更是涕泪横流,指着方从哲哭喊道:“陛下!是首辅大人!是方首辅通过管家方禄指示罪臣的!方禄亲口所言,无论药效如何,首辅大人都能保罪臣无恙!罪臣一时鬼迷心窍,罪该万死啊!”他又转向方从哲,“首辅大人,事已至此,您就认了吧!皇上开恩,已许诺不株连罪臣九族啊!”
方禄也磕头如捣蒜:“老爷……小的……小的也是奉您的命行事啊!况且皇上也已经向属下许诺,只诛臣一人,不诛九族,小的,小的,对不起您啊!”
人证物证(口供)俱在,面对这铁一般的事实,方从哲知道任何狡辩都已苍白无力。他面如死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伏在地上,声音嘶哑微弱:“老臣……老臣有罪……老臣御下不严,听信方士妄言,险致陛下于险境……老臣……认罪……”
这时杨涟跳了出来,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弑杀君父,你所欲何为?”
方从哲不敢应答,只是连连叩头如蒜,鲜血横流,似乎是想要把他自己碰死在当场。
一旁的大臣们心生警觉,连忙上前将其按住,使其不能再动。
锦衣卫也连忙上前接管。
朱一凡盯着他,缓缓问道:“方从哲,你指使李可灼进献红丸,仅仅是为了讨好朕吗?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别有用心?”
这话意有所指,几乎直指昨日也被李可灼供出的郑贵妃。
方从哲身体剧烈一颤,他深知若将郑贵妃牵扯进来,此事将彻底无法收拾,无论如何弑杀君父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他再次想要叩头碰地而死,但是锦衣卫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将他牢牢地控制住,让他想死都不能死,他不得不挣扎着道:“陛下!一切都是老臣糊涂!是老臣急于为陛下分忧,妄图侥幸,才出此下策!与他人无关!全是老臣一人之过!老臣愿领任何责罚,只求陛下明鉴,此事确与他人无干啊!”
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所有罪责一肩扛下,绝不敢再攀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