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方从哲跪在地上,紧闭了牙关不再言语。
朱一凡知道还需要再给他加把火压垮他的心理防线,给王安示意。
王安则尖着嗓子道:“带陈玺、崔文升、刘和清府老仆余三!”
这一声宣召,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方才还在为方从哲认罪而窃窃私语的朝堂,瞬间变得死寂。
陈玺、崔文升?这两人不是因先前因向皇上进行含有大黄的祖传丹药,导致皇上成为了腹泻八次郎,而被打入诏狱候审吗?
还有那刘和清家的老仆?这与已经死去的原太医院院使刘和清又有何干系?
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在心急如焚。
尤其是站在文官前列,曾经密会刘和清的的内阁辅臣刘一璟更是吓的双股发颤,几欲摔倒。
他同刘和清密会,可是那老仆余三带路的啊!而且那含有大黄的丹药也是那老仆去取的啊!
王安话音落下,殿外脚步声杂乱响起。不多时,三名形容狼狈的人犯被锦衣卫押解上殿。
为首两人正是先前因进献丹药而下狱的陈玺与崔文升,他们身着囚服,面色蜡黄,步履蹒跚。跟在最后的则是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的老仆,正是已故太医院院使刘和清的家奴余三。
三人甫一进殿,便被这肃杀凝重的气氛和满殿朱紫贵臣吓得魂不附体,余三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称“万岁饶命”。
朱一凡居高临下,目光首先落在陈玺身上,声音不带丝毫温度:“陈玺,你先前口口声声说所献乃祖传丹药,果真是你家的祖传丹药。从实招来,或可免你家人牵连之苦。”
陈玺浑身一颤,涕泪交流,猛地以头抢地,哭嚎道:“陛下!罪臣该死!罪臣欺君了!那……那根本不是什么祖传丹药!是……是刘和清刘院使给罪臣的!他告诉罪臣,此药能立竿见影,能够让陛下精神焕发,定能得陛下欢心!罪臣一时鬼迷心窍,想着借此平步青云,才用银针帮助师父解脱,然后才谎称是家传秘方!罪臣罪该万死啊!”
随后他又将用银针杀死师父的事实,说成了是帮助师父解脱,显然心中也有些有愧。
此言一出,满殿再次哗然!
已故的太医院院使刘和清,竟然才是那导致皇上一夜腹泻八次的真正源头,而且他居然还是被他的徒弟杀死?
不待众臣消化这个消息,朱一凡的目光已转向崔文升:“崔文升,你呢?你身为内侍,先是进献合欢之药,随后又借给朕试药的机会,劝说朕服用含有大黄的丹药,紊乱圣躬,又作何解释?”
崔文升面无人色,伏地不敢抬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明鉴!罪奴……罪奴也是受人指使啊!是……是郑贵妃娘娘身边的张明公公!他……他时常让罪奴留意陛下起居,并……并寻机进献些助兴之物。那日陈玺进药,也是张明公公暗示罪奴,要在一旁帮衬,说……说陛下若用了药精神好转,贵妃娘娘也能减少一些给皇上进献八女,导致皇上肾力衰竭的责任……”
郑贵妃!这个名字再次被提及,而且是从她曾经的贴身太监崔文升口中说出,指向性更为明确!
不少官员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勋贵队列中几个与郑家关系密切的方向,那些人无不面色发白,低头缩颈。
而郑家的领头人,郑国泰却不在他的位置,显然他今天没来及上朝。很有可能此刻正在被锦衣卫按在床上,笞二十小板呢?
不,很可能是锦衣卫,已经将他抓捕,正在押送到皇宫的路上呢?
群臣,不禁胆寒,很显然今天的早朝是皇上精心安排的一场陷阱,不知还有多少人会陷入这场风波之中。
最后,朱一凡看向那抖若筛糠的老仆余三:“余三,你主子刘和清已死,朕不罪及亡者。但你需将当日之事,原原本本道来。那两颗丹药,从何而来?刘和清在事发前,可曾见过何人?”
余三老迈,之前在锦衣卫的审问中,早已心智崩溃,闻言只是不住磕头,语无伦次地道:“万岁爷……老奴说,老奴什么都说……那药……那药不是老爷制的,是……是老爷让老奴去城南永济堂后巷,从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脸的人手里取来的……老爷当时神色很慌张,拿到药就锁进了柜子……哦对了!取药前天还没亮透的时候,刘……刘一璟刘阁老曾来过府上,还是老奴亲自带的路!说是身子不适请老爷瞧瞧,可他们在密室里商谈了许久并没有看病,至于商谈了什么?老奴确实不知啊!……请皇上饶了我那唯一的孙儿啊!”
刘一璟!内阁辅臣!
这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如果说之前指向郑贵妃还可能是攀咬,那么余三这番指证,几乎将另一位阁老也拖下了水!更关键的是他刘一璟是东林党的真正幕后魁首。
刘一璟与方从哲同为阁臣,若他也牵涉其中,那这就不再是简单的进药失误,而是一场波及内阁、内宫,意图不明的巨大阴谋!
站在文官队列前排的刘一璟,此刻脸色煞白,汗出如浆。
他猛地出列,跪倒在地,声音尖利:“陛下!休要听这老奴胡言乱语!臣那日确是身体不适,寻刘院使诊脉,绝无他意!此等贱奴,分明是受人指使,污蔑朝堂重臣!请陛下明察!”
然而,他苍白的辩解在接连爆出的证据链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陈玺、崔文升、余三,这三个看似不相干的人,他们的供词却相互印证,勾勒出一条从郑贵妃身边太监张明,到内阁辅臣刘一璟,再到太医院院使刘和清,最后通过陈玺、崔文升将丹药呈递御前的隐秘线路!
而首辅方从哲力荐红丸,更像是为了掩盖前次丹药之事,对皇上的最后一击!
朱一凡看着瘫软在地、目光呆滞的方从哲,又看了看跪地疾呼的刘一璟,以及满殿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知道网已经撒得差不多了。
他缓缓站起身,无形的威压笼罩全场。
“好,好一个内阁首辅!好一个内阁次辅!好一个太医院院使!居然联合在一起谋害朕!”朱一凡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入众人心中,“朕竟不知,这大明的朝堂,朕的卧榻之侧,竟已成了尔等结党营私、窥伺帝踪、甚至谋算朕性命的名利场!”
他目光如刀,扫过方从哲和刘一璟:“方从哲、刘一璟,尔等还有何话说?”
刘一璟还想辩解,朱一凡却已不给他机会,厉声道:“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来人!将方从哲、刘一璟革去官职冠带,押入诏狱,严加审讯!陈玺、崔文升、李可灼、方禄等一干人犯,一并收监!着东厂、锦衣卫抄没方、刘、郑三府,其家眷亲族,暂行看管!郑贵妃身边太监张明,立即锁拿!”
“退朝!”
这一次,朱一凡没有任何拖延,直接宣布退朝,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和无数心惊胆战的臣子。
他知道,这把火已经烧得足够旺,接下来,就是如何在诏狱中,让这些“铁证”坐实,并撬开更多人的嘴了。
泰昌元年的这场朝会,以一场雷霆风暴开场,注定将席卷整个大明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