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阿婆就敲响了我的房门。她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白衣白裤,还有一条红腰带。
穿上这个,她不容拒绝地说,今天要见正主,得讲究些。
我接过衣服,触手冰凉丝滑,像是上好的绸缎,却又比绸缎更轻更软。仔细一看,这根本不是普通布料,而是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材质织就。
这是...
狐仙送的,李阿婆神秘地笑了笑,我奶奶穿过,我娘穿过,我也穿过。现在该你了。
我心头一震。这衣服上附着淡淡的灵气,显然不是凡物。按照李阿婆的指示,我先用她带来的艾草水沐浴净身,然后才换上这套白衣。说来奇怪,衣服一上身,我就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五感都敏锐了许多。
腰带系左边,活结,李阿婆指点着,这是规矩,表示你是去帮忙的,不是去收妖的。
我依言系好腰带,李阿婆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抹在我眉心。液体清凉刺骨,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这是露水,她解释道,六十年来,每年重阳节收集的梧桐叶上的露水。能帮你开天眼,见真形。
一切准备停当,李阿婆领着我往后山走。老李想跟着,被她厉声喝止:狐仙只见有缘人,你去凑什么热闹!老李讪讪地退了回去,只叮嘱我们早点回来吃饭。
山路崎岖,李阿婆却走得飞快,完全不像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我跟在后面,发现她走路几乎不发出声音,像是飘着前进。越往山里走,雾气越浓,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阿婆,我们这是去哪儿?我忍不住问。
去该去的地方,她头也不回,别说话,惊动了山里的东西不好。
我只好闭口不言。又走了约莫半小时,雾气突然散开,眼前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有棵巨大的老槐树,树干至少要三人合抱,树冠如伞盖般张开。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桌上放着一盏青铜油灯,灯芯燃着豆大的火苗,却不见灯油。
到了,李阿婆长舒一口气,就是这儿。
她示意我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则跪在树前,从怀里掏出那片狐狸毛,恭恭敬敬地放在树根处。
老仙家,她轻声念叨,人我带来了,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话音刚落,平地起了一阵旋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那片狐狸毛被风卷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竟直直朝我飞来。我下意识伸手去接,狐狸毛却在我掌心上方停住,悬浮不动。
它认你了,李阿婆声音发颤,六十年来第一次这样。
我盯着那片悬浮的狐狸毛,感觉掌心微微发热。突然,毛片化作一道白光,地钻进了我的胸口。我吓了一跳,连忙扒开衣领查看,却见胸口皮肤上多了个淡淡的白色狐形印记,转眼又消失不见。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惊疑不定。
李阿婆却喜极而泣:好,好啊!老仙家这是认准你了!
就在这时,槐树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我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缓步走出。它体型比普通狐狸大些,毛色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色,眼睛是琥珀色的,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白狐走到我面前,人立而起,前爪作揖。我连忙起身还礼,却见白狐的形体开始变化——毛发收缩,身形拉长,转眼间竟变成了一位白衣女子。
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眉目如画,肤若凝脂,白衣白裙,腰间系着一条红丝绦。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依然是琥珀色的,瞳孔竖立如猫,流转间似有金光闪动。
丁肇中,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如玉磬,我等了你六十年。
我喉头发紧,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虽然身为出马弟子,见过不少灵异之事,但直面修炼成形的狐仙还是头一遭。
女子——现在该称她为狐仙了——微微一笑,在石凳上坐下,示意我也坐。李阿婆识趣地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我叫白瑾,狐仙说道,六十年前,我渡劫失败,身受重伤,又逢生产在即,若非李秀芝相救,我与三个孩儿早已命丧黄泉。
我点点头,想起李阿婆讲的故事。白瑾的目光转向李阿婆,眼中流露出温柔之色:李家三代,受我庇护,如今期限将满。而你,丁肇中,祖上与我有一段未了的因果。
什么因果?我忍不住问。
白瑾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石桌上。我定睛一看,玉佩上刻着一个字,正是我祖传的样式。
这...这是我家的玉佩!
不错,白瑾点头,百年前,你曾祖父丁守义在山中救过我一命。那时我刚开灵智,不慎落入猎人陷阱。他放了我,还为我包扎伤口。这块玉佩,是他当时落下的。
我心头一震。爷爷确实讲过,曾祖父是个善心人,经常救助山里的动物,没想到竟与这位狐仙有如此渊源。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白瑾轻抚玉佩,我欠丁家的恩,如今该还了。
我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狐狸叫声。白瑾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它们来了。
我警觉地环顾四周。
我的族人,白瑾神色复杂,它们不赞成我与人类走得太近。
李阿婆紧张地凑过来:老仙家,出什么事了?
白瑾没有回答,而是从头上拔下一根白发,递给我:含在舌下,别说话。
我依言将白发含住,顿时感觉一股清凉之气从舌尖扩散到全身。这时,四周的灌木丛中陆续走出七八只狐狸,毛色各异,体型都比普通狐狸大一圈。它们围成一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领头的是一只火红色的老狐狸,它口吐人言:白瑾,你越界了!人仙殊途,你与这些凡人的纠葛该断了!
我惊得瞪大眼睛——我居然能听懂狐狸的话了!一定是白瑾那根白发的作用。
白瑾不卑不亢:赤炎长老,这是我私人的因果,不劳族中过问。
糊涂!老狐狸怒道,你为报恩耽误修行六十年,如今还想牵扯更深吗?
白瑾转向我,轻声道:丁肇中,你可愿做我的出马弟子?
我愣住了。出马弟子通常是供奉仙家,借助仙家力量为人解灾救难。但直接做狐仙的出马弟子,这可是闻所未闻。
见我犹豫,白瑾又道:我不会强迫你。但若你答应,我可保你三代平安,还能教你一些真本事。
我想起胸口那个消失的狐形印记,想起曾祖父与白瑾的渊源,又想起李阿婆讲述的六十年庇佑。冥冥中,似乎一切早有安排。
我愿意。我听见自己说。
白瑾笑了,那笑容如冰雪消融,明媚不可方物。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片晶莹剔透的白毛——比之前给李阿婆的那片更加纯净。
这是我的本命毛,她郑重地递给我,贴身收好,可保平安。若有危难,唤我三声,自会现身。
我刚接过白毛,那群狐狸突然骚动起来。赤炎长老厉声道:白瑾!你竟将本命毛给一个凡人!
白瑾转身面对族人,白衣无风自动:我意已决。今日起,丁肇中便是我的出马弟子,与他为难,便是与我为敌!
她话音未落,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那群狐狸见状,纷纷后退。赤炎长老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转身消失在灌木丛中,其他狐狸也跟着散去。
雷声渐息,阳光重新洒落。白瑾长舒一口气,身形晃了晃,似乎刚才的对抗消耗了她不少精力。
他们暂时不会来找麻烦了,她疲惫地说,但你以后进山要小心,不是所有狐族都像我这般亲近人类。
我小心地将白毛收好,感觉一股暖流从掌心蔓延到全身。李阿婆走过来,眼中含泪:老仙家,您这是...
白瑾拍拍她的手:阿婆,这些年多谢你家的香火供奉。六十年期限已满,今后就由丁肇中接续这段缘分了。
李阿婆抹着眼泪点头,又对我说:丁师傅,老仙家是真心待你,你可不能辜负她啊。
我郑重点头,突然想起一事:白...白仙家,我该怎么供奉您?
白瑾莞尔:不必那些虚礼。每月十五,备一杯清茶即可。若有疑难,我自会相助。她顿了顿,又道:你我有缘,私下叫我白瑾就好。
我心头一热,刚想说话,却听远处传来老李的呼喊声:阿婆!丁师傅!吃饭啦!
白瑾微微一笑:你们该回去了。记住,丁肇中,从今日起,你不仅能看风水,还能见鬼神。这份能力好生运用,多积功德。
说完,她的身形渐渐变淡,最终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槐树下。只有石桌上的青铜油灯还燃着,灯焰跳动了三下,也悄然熄灭。
李阿婆长叹一声:走吧,回去吃饭。老仙家交代的事,你要记在心里。
我点点头,跟着李阿婆往山下走。刚走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狐狸的叫声。回头望去,只见那只白狐站在槐树下,对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