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道让大明举国欢腾的惊雷,传到千里之外的辽东时,引发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震荡。
沈阳,后金汗宫。
殿外寒风呼啸,卷着漫天飞雪;殿内,气氛却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冽压抑,令人窒息。 大汗皇太极高居龙椅之上,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下方,八旗各大贝勒、旗主,以及范文程、宁完我等汉官智囊分列左右。 偌大的宫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炭盆里偶尔爆出的“噼啪”火星声。
良久,二贝勒阿敏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燥郁。他猛地一拍虎皮扶手,恨声道: “本贝勒原以为那明人的小皇帝不过是个心思歹毒、只会玩阴谋诡计的毛头小子。没成想,他登基才两个月,竟有胆量御驾亲征?更没想到,他还真就把林丹汗那厮给打崩了!当真是让人意外!” 他虎目圆睁,语气中既有震惊,更多的是一种被轻视后的恼羞成怒。
“二贝勒何必长他人志气?” 年轻的多尔衮轻蔑地嗤笑一声,嘴角挂着一丝不屑,“林丹汗?哼,那个蠢货在我大金铁骑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触即溃。明军能赢他,算不得什么本事。”
“十四贝勒,话不能这么说。” 一直沉默的大贝勒代善缓缓开口。他是老汗王努尔哈赤的次子,在诸贝勒中威望极高,此刻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林丹汗虽不如我大金,但也绝非泛泛之辈。明军能在数日之内将其击溃,足见那个小皇帝确有几分手段。”
说到这里,代善的声音沉了几分,目光扫过众人: “更要命的是,这崇祯小儿今年才十七岁!纵观明朝两百多年,何时出过十七岁便敢披甲上阵、御驾亲征的皇帝?此子若不死,待他羽翼丰满,必成我大金之心腹大患!”
此言一出,殿内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汉臣范文程深吸一口气,躬身上前,拱手道: “大贝勒所言极是。大明虽显颓势,但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疆域辽阔,丁口亿万。若真出了一位励精图治的英主,整合其国力,我大金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更加艰难。”
“怕个鸟!” 满脸横肉的年轻贝勒阿济格霍然起身,按剑怒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人再多又怎样?到了战场上,还不是被咱们八旗勇士像砍瓜切菜一样杀?当年老汗王凭着十三副铠甲起兵,不照样打下了这片江山!咱们什么时候怕过?”
这番豪言壮语引得几个年轻贝勒纷纷附和,殿内一时嘈杂起来,充满了满洲武人特有的血性与躁动。
唯有皇太极,始终一言不发。他只是微微眯着眼,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仿佛在权衡着千钧重担。
这时,另一位汉臣宁完我站了出来,面带愁容,声音苦涩: “诸位贝勒,且慢言战。眼下最大的敌人,恐怕不是明军,而是……天灾。今年辽东大旱,灾害频发,地里欠收。如今国中缺粮严重,粮价飞涨。关内大明一石粮不过一二两银子,而在盛京,即便出十两银子也买不到一石米!再这么下去,不用明军来打,咱们自己就要饿垮了。”
“那就杀!” 暴躁的阿济格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红光,“汉人奴隶太多,全是吃干饭的废物!杀了他们,把粮食省下来给战马和勇士吃!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糊涂!”代善厉声呵斥,“那些都是我大金的丁口!你说杀就杀?杀光了他们,谁来种地?谁来纳税?没了根基,大金还怎么立国?”
眼看争论愈演愈烈,几乎要在大殿上吵翻天。 “够了。” 两个字,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太极缓缓睁开眼,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位身穿明黄龙袍的君主身上。
皇太极缓缓起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吵什么?当务之急,不是内讧,而是……吃肉。”
“吃肉?”众人一愣。
“没错。”皇太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精光暴涨,“林丹汗虽然败了,但他并未死绝。他败退东逃,如今元气大伤,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他猛地握紧拳头,仿佛将猎物捏在掌心: “他的残部、他带不走的牛羊、他的牧场,此刻就像是一块肥肉摆在案板上!既然大金缺粮,那就去抢!我们先灭了林丹汗,吞并他的部众,收编他的战马!”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南方,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至于那个明朝的小皇帝……这笔账,我们以后再慢慢算!”
说罢,皇太极大袖一挥,杀伐决断之气充满朝堂: “传我汗令!八旗各部,即刻整军备战!本汗要御驾亲征,西进草原,彻底荡平察哈尔!”
“喳——!” “遵旨!” 诸贝勒、大臣齐刷刷跪倒一片,声震屋瓦。
皇太极重新坐回龙椅,眼神深邃而冷酷,仿佛穿透了风雪,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年轻的明朝皇帝,确实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这场天下争霸的棋局,终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打了个盹的后金猛兽,被崇祯这一记鞭子狠狠抽醒,露出了它那染血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