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正好。
“主上,宫里来人了,陛下唤您进宫。”韩兆禀报时,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
他压低声音,“咱们的人盯着,南宫芈离那边昨夜动静不小……您务必小心,属下怕那女人……真要狗急跳墙,用那下作东西了。”
萧烬正在擦拭一柄佩剑,闻言动作未停,寒光映照着他冷峻的眉眼。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将剑归鞘,“不必担心。她翻不起浪。”
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南宫芈离的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那药,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担心的,从来不是南宫芈离本身。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依旧是那身沉静的玄色,迈步入宫。
宫内,依旧是在那处临水的凉亭。闻彦并未穿着龙袍,只是一身宽松的墨色常服,斜倚在软垫上,面前摆着一副白玉棋盘,黑白子错落,似乎已独自对弈了片刻。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沉吟着落在棋盘某处。
“陛下,您唤微臣。”萧烬于亭外行礼。
闻彦这才懒懒地掀了下眼皮,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随手将盛着白子的玉罐往对面推了推,语气随意: “嗯。来了?与孤手谈一局?”
萧烬眸光微动,依言上前,在闻彦对面坐下。他执起一枚温润的白子,目光落在错综复杂的棋盘上。
亭内一时间只剩下棋子落在玉盘上的清脆声响,以及风吹过池面荷叶的沙沙声。
闻彦的棋风与他的人一般,看似慵懒随意,落子天马行空,实则暗藏机锋,步步为营,于不经意间已布下重重陷阱。萧烬的棋则沉稳厚重,如同他的为人,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凌厉反击,亦如雷霆一击。
几番交锋下来,萧烬看着棋盘上己方白子逐渐被压缩的生存空间,落下最后一子,投子认负。 “陛下棋术精妙,布局深远,臣自愧不如。”
闻彦闻言,唇角微扬,似乎心情不错,并未在意这输赢。他随手将指间把玩的黑子丢回棋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执起旁边小火炉上一直温着的玉壶,亲自斟了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推到萧烬面前。
“喝茶。”
萧烬看着面前那杯澄澈的茶汤,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扑面而来。陛下亲自斟茶……
这片刻的迟疑,落入了闻彦眼中。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讥诮和不悦:
“怎么,萧公不敢喝?”
“是怕孤……在这茶里下了药不成?”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着萧烬,眼神锐利: “孤认识的萧烬,千军万马尚且不惧,刀斧加身亦能谈笑自若,何时变得如此……畏手畏脚了?”
说罢,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与萧烬同壶而出的茶,当着萧烬的面,仰头喝了一口,然后眼神挑衅地看着萧烬,唇边还沾着一点莹润的水色:
“放心,无毒。”
萧烬看着他这番举动,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着怒意的桃花眼,心底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不再犹豫,端起那杯茶,目光平静地迎上闻彦的视线,然后,将杯中微烫的茶汤,一饮而尽。
茶水顺喉而下,带着清苦的回甘。
他放下空杯,声音沉稳: “陛下赏赐,臣,铭感五内。”
闻彦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懒懒地重新靠回软垫:“那便继续陪孤手谈。”
然而,棋局刚重新开始不到一刻,闻彦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执棋的手一顿,抬眼看向萧烬,临时起意: “对了,孤记得私库里收着一副暖玉棋子,触手生温,这个时节用着最是舒服。不若……萧公替孤去取一回?”
萧烬执子的手停在半空,抬眼看向闻彦。这要求着实有些突兀甚至不合礼数。他微微蹙眉:“这……”
闻彦眉梢一挑,语气瞬间转凉:“怎么,萧公是不愿?”
萧烬放下棋子,起身,躬身道:“陛下言重,能为陛下效劳,是臣之幸。”
“那便去吧,”闻彦挥挥手,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压迫只是错觉,“孤回暖阁等着萧公。”说罢,他竟真的站起身,在内侍的簇拥下,朝着暖阁走去。
一名内侍上前,对着萧烬恭敬道:“摄政王,请随奴来,奴为您带路。”
萧烬看着闻彦离去的背影,目光沉静。他岂会不知这是陛下故意将他支开?只是不知,陛下这番安排,究竟意欲何为?
他压下心中疑虑,对那内侍淡淡道:“有劳公公。”
便跟着内侍,朝着库房方向走去。他倒要看看,陛下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萧烬跟着那名内侍,穿廊过院,绕了小半个皇宫,走的皆是些僻静少人的路径。这本身就已极不寻常,取一副棋子,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终于,在一处位置偏僻、门前冷清的殿阁前,内侍停下了脚步,躬身道:“摄政王,地方到了。”
他侧身让开,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陛下特意交代,此物珍贵,需得您……亲自进去拿。陛下还在暖阁等着您呢,请您快些。”
萧烬立于殿门前,目光扫过这略显陈旧的宫苑匾额——“凝香阁”。此处并非存放珍玩的库房,倒像是前朝某位太妃曾经的居所,早已闲置多年,平日里人迹罕至。
萧烬心中冷笑。这拙劣的陷阱,几乎已不加掩饰。将他引至这僻静之处,借口让他独自入内……里面等待他的,恐怕绝非什么暖玉棋子。
他几乎可以肯定,南宫芈离必然就在里面,而且,定然是得了陛下的“旨意”,在此“恭候”他。
陛下为了看这场戏,还真是……煞费苦心。
萧烬面色不变,甚至未曾多看那内侍一眼,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推门而入,殿内光线尚可,陈设简单,只点着淡淡的寻常熏香。
只见南宫芈离穿着一身红色石榴裙,端坐在一张梨花木桌旁,桌上,平整地铺着一张棋盘,黑白子已然摆开阵势。而在她的右手边,赫然放着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正是陛下提到的那副暖玉棋子。
见到萧烬进来,南宫芈离站起身,盈盈一拜: “摄政王,您来了。”
萧烬目光扫过棋盘,又落在那副暖玉棋上,最后才看向南宫芈离。她眼神清明,虽然紧张,却并无药力催发的迷乱。看来,她最终并没有选择使用那最下作的手段。
“嗯。”萧烬应了一声,走到桌前。
南宫芈离深吸一口气,依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开口道:“陛下嘱咐,您若手谈能赢我,便能拿走这棋。”
“那便来吧。”萧烬在棋盘对面坐下,语气平淡无波。
南宫芈离也随之坐下,执起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