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兰殿成了风暴眼中一座孤立的囚笼。秋意渐深,庭院里的海棠叶落了满地,无人打扫,更添几分萧瑟。殿外东厂番役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伫立,隔绝了所有窥探,也断绝了苏棠与外界的联系。
那场血腥宫变已过去数日,余波却仍在震荡。前朝每日都有官员被抄家下狱的消息隐约传来,后宫亦是人人自危,连往日最活跃的妃嫔也都闭门不出,生怕惹祸上身。皇后依旧“卧病”,凤仪宫门庭冷落。
苏棠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本关于裴琰过去的薄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袖口那日被裴琰指尖血迹沾染的地方,即使反复搓洗,她也总觉得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时刻提醒着她那夜的惊心动魄与裴琰的冷酷残暴。
“困兽犹斗……”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她这只困兽,连獠牙都尚未长全,又如何去斗那个已然成魔的执棋人?
青黛轻手轻脚地进来,换了杯热茶,低声道:“娘娘,方才送膳的太监偷偷塞给奴婢这个。”她掌心摊开,是一小卷被捏得紧紧的纸条。
苏棠眸光一凝,接过展开。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今夜子时,浣衣局旧地。」
没有落款,字迹陌生。
浣衣局旧地?那是她刚穿越而来时挣扎求存的地方,也是李德全最初提点她之处。是谁约在那里?李德全?还是听雨楼的人?抑或是……另一个陷阱?
自那夜与裴琰彻底撕破脸,她如同惊弓之鸟,对任何来自外界的讯息都充满了警惕。但这或许是唯一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机会。
去,还是不去?
挣扎良久,对真相的渴望,以及对打破眼下僵局的迫切,最终还是压过了恐惧。
“青黛,”苏棠下定决心,“准备一下,今夜随我出去。”
子时的皇宫,万籁俱寂,只有巡夜侍卫规律走过的脚步声和更夫遥远的梆子声。秋夜的寒风已经带上了刺骨的意味。
苏棠换上青黛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低等宫女服饰,用深色布巾包住头脸,主仆二人借着廊柱阴影,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队伍,朝着皇宫最偏僻角落的浣衣局摸去。
浣衣局早已废弃多时,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如同鬼域。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和霉味。她们按照纸条所示,来到后院那口早已干涸的废井旁。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棂发出的呜咽声。
“娘娘,会不会是……”青黛有些害怕地攥紧了苏棠的衣袖。
苏棠心中也满是疑虑,正欲开口,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残破的门廊后闪出!
“才人。”来人压低声音,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平凡却沉稳的脸,竟是多日不见的挽剑!
“挽剑姑娘?”苏棠又惊又疑,“你不是随郡主在慈宁宫?”
挽剑神色匆匆,带着一种压抑的焦急:“奴婢是偷溜出来的,长话短说。郡主让奴婢务必告知才人,裴琰与北狄往来之事,恐怕……是真的!”
苏棠心头猛沉:“郡主有何证据?”
“郡主在慈宁宫静养时,偶然听到两个负责洒扫、实则是裴琰眼线的太监私下议论,提及……提及一批即将运抵边境的‘特殊货物’,由东厂的人亲自押送,交接地点就在边境黑水河一带,而接应方,正是北狄大将兀术的亲卫!”挽剑语速极快,“他们还提到,这批货物,似乎是……军械!”
军械!又是军械!听雨楼的信息,挽剑的证词,还有那北狄使者手腕的月牙印记……无数线索指向同一个惊悚的结论!
“郡主为何不亲自向皇上或太后揭发?”苏棠急问。
挽剑脸上露出苦涩:“无凭无据,如何揭发?更何况,如今宫中全是裴琰的耳目,郡主自身难保,一旦打草惊蛇,只怕立刻便会招来杀身之祸!郡主说,如今唯一可能有机会找到确凿证据,并能将消息传递出去的,只有才人您了!”
只有她?苏棠只觉得荒谬。她自身都难保,如何去找证据?
“郡主可知证据可能在何处?”
挽剑摇头:“郡主不知。但她猜测,如此重要的往来,裴琰必定留有后手,或许是账册,或许是密信,绝不会轻易销毁。最可能存放之处,无非是东厂诏狱,或是……他的私邸。”
东厂诏狱?那是龙潭虎穴。裴琰的私邸?更是守卫森严,如同铁桶。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才人!”挽剑忽然抓住苏棠的手,力道之大,让她吃痛,“郡主还让奴婢转告您,裴琰此人,疑心极重,冷酷无情,他如今对您……或许尚有几分兴趣,但一旦触及他的根本利益,他绝不会手软!您要早做打算!”
挽剑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得苏棠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挽剑焦灼而绝望的眼神,知道萧令容已是孤注一掷,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苏棠声音干涩。
挽剑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迅速戴上兜帽,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废井旁,只剩下苏棠和青黛,站在凄冷的月光下,浑身冰凉。
“娘娘,我们现在……”青黛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绝的清明。“回去。”
回到漪兰殿,已是后半夜。一路有惊无险。殿内依旧死寂,仿佛她们从未离开。
苏棠褪下宫女的粗布衣服,换回寝衣,却毫无睡意。挽剑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本就混乱的心湖。
裴琰通敌,证据可能在他的私邸。
私邸……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裴琰似乎无意中提起过,他在宫外的宅子,书房里有一副前朝名家的《寒江独钓图》……
当时只当是闲话,如今想来,那是否是一种无意识的流露?那幅画后,是否藏着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她知道这想法多么冒险,多么不切实际。但这是目前唯一的、渺茫的线索。
她需要机会出宫,需要进入裴琰的私邸,需要找到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证据。
而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她都必将万劫不复。
正心乱如麻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了门边。
苏棠与青黛对视一眼,皆是警惕。
青黛小心翼翼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随即脸色一变,轻轻拾起一个东西回来——又是一个小小的、卷起的纸条!
今夜是怎么回事?信息接踵而至!
苏棠接过纸条,展开。上面的字迹与傍晚那张约她去浣衣局的纸条一模一样:
「明日申时,西华门,马车候。」
同样没有落款。
西华门?那是宫中采办、低级宫人出入的侧门。马车候?是要接她出宫?
是谁?李德全?听雨楼?还是……裴琰的又一次试探?
苏棠捏着纸条,心乱如麻。这突如其来的“机会”,是通往生路,还是直坠地狱?
她无法判断。
但留在宫中,同样危机四伏。裴琰的耐心似乎正在耗尽,那日的血腥清洗就是明证。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她看向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
惊变之夜过去,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
而她,已站在了命运的岔路口。
这一次,她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