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宸最后那句追问,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惊涛骇浪,更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堂屋内已彻底被暮色笼罩,家具的轮廓模糊成一片片深浅不一的暗影,唯有他掌心那枚与我腕间几乎一模一样的白玉镯,似乎还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只有我们两人能感受到的莹润清辉,如同黑暗中的两粒寒星,冷冷地对视着,也冷冷地映照着彼此眼中翻腾的惊疑。
我握着自己手腕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冰凉的镯子紧贴着皮肤,那份因靠近而产生的、玄而又玄的“共鸣”感并未消退,反而在死寂的黑暗中变得更加清晰,像一根细微却坚韧的丝线,将我和他对面这个身份尊贵、心思难测的王爷隐隐联系在一起。这联系让我心惊,更让我警惕。
信任?不。绝不能在此刻,因为一枚镯子离奇的相似,就交付全部信任。他是雪镜王朝的宸王爷,是刚刚从血腥追杀中死里逃生、身边随时可能有暗卫潜伏的“大人物”。他的世界,离我这个只想安稳度日、经营好小家的农家女太远,远到其中遍布着我无法想象的权力倾轧和致命危险。他给予的地契和卖身契固然是天大的诱惑和助力,但背后牵扯的因果和可能带来的麻烦,也同样巨大。
我需要时间。需要和娘、和哥哥商量。需要理清这突如其来的、关于镯子千年传承的秘密,到底意味着什么,又会对我们刚刚起步的新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能暂时稳住他、又不会暴露我最大秘密的说辞。
心思电转间,我已然下了决心。脸上的震惊和茫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回忆、忧伤、以及努力平静下来的复杂神色。我松开握着镯子的手,任由衣袖滑落,遮住了那抹莹白。然后,我抬起眼,目光迎向黑暗中龙渊宸那双锐利探究的眼眸,声音放得低缓,带着一丝刻意营造出的、属于“云辞画”这个身份应有的沧桑与脆弱,开始了我的讲述。
“我原名叫‘云辞画’。”我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寂寥。这是事实,无需隐瞒,村里稍年长些的人都记得那个被父母抛下的小孤女。
龙渊宸静静地听着,身影在暗影中纹丝不动,唯有那双眼睛,在适应了黑暗后,似乎更加幽深难测。
“我爹……在我刚满周岁的时候,就被征兵的官爷带走了。”我继续道,语气平铺直叙,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久远故事,“至今未归,生死不知。村里人都说,怕是……早就埋骨边疆了。” 我顿了顿,目光垂下,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手上,声音里适时地掺入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他走之前,没留下什么值钱东西,只把这个镯子交给了我娘,说……是给我的周岁生辰礼。”
我将“亲爹留下镯子”这个事实,用符合常理的方式说了出来,隐去了外婆(“天”)的存在。这是关键,必须模糊来源。
“我娘……”我吸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苦涩,这倒不是伪装。回想起原主记忆中那些颠沛流离、看人眼色的日子,心口便是一阵发堵。“她守了几年,终究是……不堪寂寞。后来村里来了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花言巧语……她便跟人跑了。走的时候,卷走了家里仅有的两亩薄田的地契,换了盘缠。” 我抬起眼,看向龙渊宸的方向,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专注的视线。“大概是觉得这镯子不起眼,也不值几个钱,她又嫌带着累赘,临走前,倒是扔还给了我。”
这一段经历,村里人尽皆知,里正爷爷可以作证。我将镯子“不起眼”、“不值钱”的印象传递出去,符合一个普通农家妇人当时的认知。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我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回忆往事时特有的飘忽,“全靠柳树湾的里正爷爷、陈奶奶,还有好心的叔叔婶子们,东家给一口粥,西家给件旧衣,才勉强活了下来。这镯子……我就一直戴着,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就是个念想,提醒自己还有个爹,虽然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刻意强调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镯子“毫无异常”。这是为了与后来“突然”产生变化形成对比,也符合“宝物自晦”或“需要特定条件触发”的常见设定,能解释得通。
“直到今年,”我的语气忽然有了细微的起伏,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不可思议,“六月初四,我生辰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