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八点五十分，国家发改委大楼门口。
孟为凡的车准时到达。他刚下车，就看到钟正邦从一辆出租车里走出来。
这个细节让孟为凡心中一动。
以钟正邦的身份和级别，应该有专车接送。坐出租车来，要么是临时决定，要么……是某种象征。
“正邦书记，早。”孟为凡主动打招呼。
“为凡省长早。”钟正邦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但孟为凡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的一丝疲惫。
两人并肩走进大楼。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孟为凡看似随意地问。
钟正邦沉默了两秒，坦然说：“不太好。有些家事要处理。”
他没有明说，但孟为凡已经明白了。
昨晚他接到北京几个老朋友的电话，都提到了钟家兄弟大吵一架。钟家分家的事，这在京城某个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
“家事难断。”孟为凡只说了四个字，既表达了理解，又没有深究。
钟正邦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谢谢。”
电梯到了十楼。会议室门口，发改委副主任赵志刚已经等在门口。他是孟为凡的老相识，两人曾在党校同过学。
“为凡，正邦书记，欢迎欢迎！”赵志刚热情握手，引他们进入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有发改委相关司局的负责人，有商务部、海关总署的代表，还有几位专家。见孟为凡和钟正邦进来，大家都站起来打招呼。
会议开始前，赵志刚特意向在座介绍：“今天汉东省的两位主要领导都来了，足见对自贸区申报工作的重视。孟为凡省长大家可能熟悉，是我们发改委的老朋友了。钟正邦副书记刚从上面下去不久，也经常跟我们照面。”
会议正式开始。发改委区域司司长先介绍了全国自贸区建设的总体情况，特别强调了新一轮自贸区申报的侧重点：制度创新、高质量发展、服务国家重大战略。
轮到汉东汇报时，孟为凡示意钟正邦先讲。
这个举动让在座不少人都有些意外。按照惯例，应该是省长先发言，副书记补充。孟为凡这个安排，显然是在抬钟正邦。
钟正邦微微一怔，但很快调整状态，开始汇报。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我代表汉东省委省政府，汇报汉东自由贸易试验区申报方案。”他的声音平稳有力。“我们的总体思路是：以制度创新为核心，以高质量发展为目标，打造内陆开放新高地。”
他详细阐述了汉东的区位优势、产业优势以及创新优势。
更关键的是，他提出了汉东自贸区的四大定位：
“打造制度创新先行区。重点在投资便利化、贸易自由化、金融开放创新等方面先行先试。”
“建设产业转型升级示范区。特别是推动传统制造业与数字经济深度融合，探索老工业基地振兴新路径。”
“构建内陆开放门户枢纽。依托汉东的交通区位，建设连接一带一路的内陆节点。”
“创建营商环境最优区。对标国际一流标准，推进放管服改革向纵深发展。”
每一个定位都有具体举措支撑，每一个举措都有案例和数据佐证。
孟为凡一边听一边点头。钟正邦这个汇报，明显做了充分准备。不仅吃透了汉东的情况，也把握了国家的政策导向。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特别强调了传统产业转型升级，这既是汉东的实际需求，也符合当前国家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大方向。
二十分钟汇报结束，会议室里响起掌声。
赵志刚感慨道：“正邦书记这个汇报，有高度，有深度，也有温度。特别是提到传统产业转型，这是很多地方自贸区方案忽略的，但恰恰是汉东这样老工业基地最需要的。”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商务部的一位司长问：“钟书记提到要推动制造业与数字经济融合，具体有哪些举措？”
钟正邦对答如流：“我们计划在自贸区内建设工业互联网平台，为企业提供数字化转型服务。同时，设立智能制造专项资金，支持企业进行智能化改造。另外，还将探索数据跨境流动的便利化机制，为数字贸易发展创造条件。”
海关总署的代表问：“贸易便利化方面，有什么创新想法？”
“我们设想建立智慧口岸系统，实现海关、边检、海事等部门信息共享、协同执法。同时，推行提前申报、货到放行模式，压缩通关时间。对于高级认证企业，给予最大程度的便利。”
一个多小时里，钟正邦回答了十几个问题，涉及金融开放、知识产权保护、人才引进、生态环境保护等多个领域。他不仅回答了问题，还提出了很多建设性意见，让在座部委官员都频频点头。
孟为凡一直没有插话，直到最后，赵志刚点名让他补充。
“正邦书记汇报得很全面，我完全赞同。”孟为凡开口。
“我只补充一点：汉东建设自贸区，不仅仅是为了汉东自身的发展，更是要探索一条可复制、可推广的开放发展新路。”
他环视会场：“我国改革开放从沿海开始，取得了巨大成功。现在进入新时代，需要推动形成陆海内外联动、东西双向互济的开放格局。汉东地处沿海平原，如果能在自贸区建设上闯出新路，对推动区域协调发展、促进共同富裕都有重要意义。”
这番话，把汉东自贸区的意义提升到了国家战略层面。
赵志刚连连点头：“为凡省长说得对。汉东的自贸区试验，要有这个站位和担当。”
会议在中午十二点结束。赵志刚留两人吃饭，但孟为凡婉拒了：“下午还有点事，下次我请老同学。”
下楼时，两人并肩走着。到了大厅，孟为凡突然说：“正邦书记，一起吃个便饭？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馆子，清静。”
这是主动邀约了。
钟正邦略一迟疑，点头：“好。”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一家胡同深处的小饭店包间里。
店不大，但很干净，老板显然认识孟为凡，安排得周到又不过分热情。
点完菜，包间里只剩下两人。
孟为凡倒了杯茶，推给钟正邦：“今天汇报得很精彩。部委那些同志，眼光都很挑剔，能让他们点头不容易。”
“省长过奖了。”钟正邦说，“主要是汉东的基础好，您的思路对。”
孟为凡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以后这种工作，你可能要更多担起来了。”
钟正邦抬头看他。
“自贸区申报是个系统工程，需要长期跟进，频繁跑部委。”孟为凡说。
“我省政府那边事多，不可能经常来北京。你在北京熟，又在中央工作过，由你牵头最合适。”
这是要委以重任了。
钟正邦心中一动，但很快冷静下来：“感谢省长信任。不过……有些情况您可能不知道。”
“你说。”孟为凡神色平静。
钟正邦深吸一口气：“我和我哥，昨晚吵了一架。钟家……可能会调整对汉东的策略。”
他说得很含蓄，但意思很明白：家族可能不会再支持他，甚至可能成为阻力。
孟为凡喝了口茶，缓缓说：“正邦书记，我今年四十八了，在官场二十多年。有个体会：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最可靠的，是自己的能力和业绩。”
他看着钟正邦：“你今天在会上的表现，证明你有能力。汉东自贸区如果能申报成功，就是你的业绩。有了这两样，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也说得透彻。
“省长，我……”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用多说。”孟为凡摆摆手。
“我看人，不看背景，看本事；不看站队，看做事。你能做事，肯做事，我就支持你。其他的，不重要。”
菜上来了，很简单：一盘宫保鸡丁，一份清蒸鱼，两个青菜，一盆汤。
孟为凡拿起筷子：“吃饭。下午我还要去趟财政部，你也还有事吧？”
“约了几个老同事见面。”钟正邦说。
“好，该见面的见面，该汇报的汇报。”孟为凡夹了块鱼。
“工作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记住，你现在是汉东的副书记，你的首要责任是对汉东五千万人民负责，不是对哪个家族负责。”
这话说得直白，但也说到了钟正邦心里。
“我明白了。”他郑重地说。
两人安静吃饭，偶尔聊几句工作。没有再多谈钟家的事，但彼此心里都清楚：从今天起，他们的关系进入了新阶段。
“正邦书记，”孟为凡在分别时说。
“汉东的未来，需要我们一起努力。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有什么想法，随时沟通。”
“一定。”钟正邦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孟为凡上车后，接到了一个电话。
“为凡啊，听说你和钟正邦走得很近？”电话那头是王书记的声音。
“老领导，我觉得这个人可用。”孟为凡坦然说。
“有能力，有想法，也想做事。”
“他哥哥那边……”
“那是他们兄弟的事。”孟为凡说。
“我看中的是钟正邦这个人，不是钟家。”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笑声：“好，你有这个胸襟，我就放心了。大胆用，出了事我帮你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