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领命,脚步匆匆而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悲戚。
揽月轩内,李鸳儿遣退了其他下人,只留自己一人。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容颜。
她没有刻意弄乱头发,只是缓缓抬手,用指甲在唇瓣上用力一掐,一丝极淡的血色洇出,衬得脸色愈发惨白。
她又用力揉了揉眼睛,直到眼眶泛红,带上几分脆弱的水光。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躺回床上,拉过锦被盖至胸口,调整呼吸,使之变得微弱而急促,仿佛真到了油尽灯枯之境。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崔展颜带着慌乱的声音:“鸳儿!鸳儿你怎么了?!”
帘幔被猛地掀开,崔展颜带着一身从赌坊沾染的、尚未散尽的烟酒气与外面的寒气冲了进来。
当他看到床上那个双目紧闭、唇色黯淡、气息奄奄的李鸳儿时,所有因赌坊逞强而带来的短暂快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心的恐慌与铺天盖地的悔恨!
他几步扑到床前,握住李鸳儿冰凉的手,声音都在发颤:“鸳儿!你醒醒!你别吓我!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是我混账!我不该疑心你和四儿!你睁开眼看看我!”
李鸳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才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而无光,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
“三……三少爷……您……您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鸳儿,你感觉怎么样?
大夫!快去催大夫!”崔展颜回头对着跟进来的冬梅怒吼。
“不必……劳烦大夫了……”李鸳儿轻轻摇头,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妾身……妾身自知……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之前小产,
身子本就……未曾养好……如今又……又受此奇耻大辱……心神俱损……这心口……如同被刀剜一般……痛……”
她说着,仿佛真的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襟,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崔展颜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语无伦次地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我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证明四儿是我的骨肉,我们一家三口还没好好团聚,你怎么能……鸳儿,你撑住!我这就去请宫里最好的太医!”
“团聚?”李鸳儿惨然一笑,那笑容凄凉得让人心酸,“如何团聚?信任……一旦碎了,便再也拼不回去了……
妾身只要一闭眼,就……就想起那碗水……
想起您看四儿时……那怀疑的眼神……想起下人们背后的指指点点……三少爷,
您让妾身……让四儿……日后在这府里,如何自处?
倒不如……就此去了……倒也干净……只求……只求您看在夫妻一场,
看在四儿是您亲生的份上……日后……善待他……”
她气息微弱,字字泣血,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崔展颜心上。
她绝口不提和离,只言“去了干净”,将一副被丈夫的怀疑逼上绝路的绝望弃妇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我不准你这么说!”崔展颜彻底慌了神,他紧紧抱住李鸳儿,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是我错了!鸳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谗言,不该怀疑你!
四儿是我的儿子,是我崔展颜唯一的儿子!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疑心你们母子分毫!谁再敢乱嚼舌根,我拔了他的舌头!”
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留住她!留住四儿!他不能失去这最后的希望,不能让自己沦为彻底的笑话!
“您……您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李鸳儿闭上眼,泪水流得更凶,“妾身……妾身已是心死之人了……
只求一纸和离书……带着四儿……寻个僻静处……了此残生……也免得……免得碍了您的眼……”
“不和离!绝不和离!”崔展颜斩钉截铁地低吼,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道,
非但不会和离!我明日就去禀明母亲和族老,抬你为平妻!
与陶氏……不!与那陶春彩平起平坐!不!她一个生下怪胎、污蔑长子子的罪妇,如何能与你相比!
我要让你做我崔展颜名正言顺的妻子!四儿是我崔府三房名正言顺的嫡子!我看日后谁还敢再质疑你们母子半句!”
平妻!嫡子!
这正是李鸳儿处心积虑想要的结果!但她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挣扎着,用尽力气摇头,声音带着惶恐:
“不……不可……三少爷……妾身身份卑微……如何敢觊觎平妻之位?此事万万不可……妾身……妾身承受不起……”
“我说你承受得起,你就承受得起!”崔展颜此刻充满了补偿的心理,态度异常坚决,
“你为我生下四儿,又受此天大委屈,这是你应得的!只要你好好活着,只要你肯原谅我,什么都依你!”
这时,被匆匆请来的大夫到了。
诊脉之后,老大夫捻着胡须,面色凝重:“姨娘此乃郁结于心,兼之旧疾未愈,
又受大惊大恐,导致心脉受损,气血两亏……此症……甚是凶险啊!
需得静心调养,万万不可再受任何刺激,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大夫的话,如同最后的砝码,彻底坐实了李鸳儿“病危”的状况,也让崔展颜的愧疚和决心达到了顶点。
送走大夫,崔展颜守在床边,亲自喂李鸳儿喝药,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李鸳儿“虚弱”地靠在他怀里,小口喝着汤药,眼帘低垂,掩去了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光芒。
成功了。
她不仅不用离开,还将一举登上平妻之位,让四儿成为嫡子!所有的流言蜚语,在绝对的名分面前,都将不攻自破!
崔展颜看着她乖巧喝药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他觉得是自己“挽救”了她们母子,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入一个更深、更无法挣脱的牢笼。
次日,崔展颜果然不顾老夫人起初的些许犹豫(毕竟李鸳儿出身太低),
力排众议,
以“延绵子嗣、安抚功臣、正本清源”为由,正式将李鸳儿抬为平妻,并记入族谱。
同时,宣告崔承嗣(四儿)为三房嫡子。
而陶春彩,则在无尽的怨恨、羞辱和崔展颜的冷眼下,被彻底禁足于她那早已冷清破败的正院,形同废人。
消息传出,崔府上下震动。下人们再看李鸳儿时,眼神里已充满了敬畏,再无人敢议论半句“石头”或“滴血验亲”。
那场闹剧,仿佛从未发生过。
李鸳儿“遵医嘱”静养,脸色日渐“红润”。她坐在装饰一新的、属于平妻的正院里,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手中轻轻抚摸着那支崔展颜新赠的、象征平妻身份的赤金凤尾簪。
代价是惨痛的,她用两个孩子的性命和自己的健康(至少是表面上的)作为了赌注。
但结果,是她想要的。
从此,她李鸳儿,不再是任人轻贱的妾室,而是崔府三房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之一。她的四儿,是唯一的嫡子。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那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刘嬷嬷,那个远在他乡却可能成为隐患的石头,还有那个虽然失势却如同毒蛇般蛰伏的陶春彩……
但此刻,她握紧了手中的金簪,眼神锐利如刀。
她已踏着鲜血和废墟,登上了新的战场。这场战争,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