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李氏被册封为三品诰命夫人的消息,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崔府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叠叠、心思各异的涟漪。
消息传来时,最先炸开锅的是各房各院的仆役下人。
他们交头接耳,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兴奋,言语间满是对栖梧院李贵妻的愈发恭敬。
谁不知道,这位贵妻的妹妹是宫中盛宠的柔妃,如今连丈母娘都成了有品级的诰命夫人,这李家可真是今非昔比,攀着女儿们彻底改换了门庭!
崔展颜听到管家禀报时,正在书房对着几份盐务文书蹙眉。
他先是一愣,随即,那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脸上控制不住地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几乎要抚掌称快!
“好!好!真是天大的喜事!”
他连声赞叹,心中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当年他纳李鸳儿,多少是看中她颜色好,又是个无依无靠的,易于掌控。
后来虽因她妹妹入宫得了些实惠,但内心深处,对那个有着赌鬼继父、贫寒不堪的岳家,终究是有些轻视的。
可如今不同了!诰命夫人!这可是皇帝亲封的丈母娘!
虽说这荣耀多半是靠着宫里的柔妃,但名义上,他崔展颜也是正经女婿!
他甚至生出几分莫名的“成就感”,觉得当年自己对这个破落户岳家也算仁至义尽,接济帮扶从未短缺(在他自己看来),
如今总算“投资”有了惊人的回报。
这诰命夫人的身份,代表的不仅是荣耀,更是一种无形的权势和话语权,其分量,岂是陶春彩那个只是靠着银钱堆砌、捐来个虚职的商贾父亲可比?
“快!备一份厚礼!不,我亲自去栖梧院向鸳儿道贺!”
崔展颜兴致勃勃地起身,仿佛这诰命夫人是他自己挣来的一般。
他心中暗忖:陶家父女捏着的那个要命把柄,一直像悬在头顶的剑,让他寝食难安。
如今自己这边也有了硬邦邦的“皇亲”背景,还是正经的诰命,将来若真到了鱼死网破那一步,这位皇帝丈母娘说不定还能在御前说上几句话,至少能与陶百万那老东西互相制衡,让他不至于被完全拿捏!
这简直是送上门的护身符,让他怎能不喜?
消息传到碧纱橱,陶春彩正对着镜子试戴一套新得的红宝石头面。
听闻此事,她手中那支沉甸甸的赤金步摇“哐当”一声掉在梳妆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猛地转过身,脸上血色褪尽,一双美目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嫉妒,以及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恐慌。
“诰命……夫人?”她喃喃重复着,指尖冰凉。
她父亲陶百万散尽家财,也不过捐了个虚衔,在真正的权贵圈里依旧被视作“商贾”。
可李氏,那个曾经在她眼中粗鄙不堪的乡下妇人,竟然一跃成了三品诰命!这凭什么?不就凭着她生了两个好女儿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诰命夫人!家中若有适龄女子,按制需参加选秀!
李鸳儿已嫁人自然不算,可李家还有个小女儿,那个叫李秀儿的!
年纪正好!难道……难道皇上这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酸涩夹杂着恨意直冲头顶,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泡在了醋缸里。
“恭喜姐姐了,真是……天大的福气。”当她在老夫人处“偶遇”前来请安的李鸳儿时,强挤出来的笑容僵硬无比,贺喜的话也说得干巴巴的,眼神闪烁,不敢与李鸳儿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平静眼眸对视。
毕竟他还等着李鸳给她女儿求的那治眼睛的良方呢。
她心里早已将“二女共侍一夫”、“狐媚子一家子”等恶毒字眼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面上却还得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李鸳儿,在初闻喜讯时,心头涌上的第一股情绪是真切的欣慰与激动。
母亲苦了大半辈子,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得了这般荣耀,晚年有了依靠,她这做女儿的如何能不开心?
想象着母亲穿上诰命冠服的样子,住进御赐的宅院,她眼角甚至有些湿润。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几乎是在欣喜升腾的下一刻,一个冰冷的事实便如同淬了冰的针,刺入了她的脑海——诰命夫人!
官身!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李家从此被纳入了皇权的管理体系,有了荣耀,更有了义务!
三年一度的选秀正在眼前,家中适龄未婚配的女子……秀儿!
皇帝在这个当口抬举母亲,其用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哪里仅仅是褒奖母亲“教女有方”?
他这是在为名正言顺地将秀儿纳入宫中铺路!
他甚至等不及选秀流程慢慢走,直接先用诰命身份锁死了秀儿的参选资格,甚至可能是内定的名额!
想到这里,李鸳儿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心底那点为母亲高兴的火苗,仿佛被冷风吹过,摇曳不定。
她想起了妹妹鹂儿前次信中那看似随意提起秀儿的口吻,想起了妹妹近日的沉默……
难道,鹂儿也又有什么新的情况?
各种念头在她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接受着来自崔展颜那过于热络的祝贺、陶春彩那言不由衷的恭维,以及其他各房或真或假的羡慕眼光。
她看着崔展颜那副与有荣焉、仿佛沾了多大光的模样,心中冷笑;看着陶春彩那嫉妒到扭曲却强装镇定的脸,觉得可悲;看着这满府上下因一纸诰命而展现的众生相,只觉得无比讽刺。
这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金光闪闪,耀眼夺目。
可戴在母亲头上,究竟是无上的荣光,还是一道将她小女儿也卷入那深宫漩涡的催命符?
此时的鸳儿心里是矛盾的,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又害怕那深宫大院成为葬送小妹的催命符。
李鸳儿抚着腕上的玉镯,目光投向窗外那方被高墙分割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凉。
她需要尽快收到宫中的来信,需要知道妹妹鹂儿对此事的确切态度。
这盘棋,走到这一步,已然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料,她1日收不到二妹的来信,1日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