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之后,公堂阴冷。
黑漆梁柱高耸,压抑得喘不过气。
衙役持棍肃立,面无表情,森然如鬼差。
“明镜高悬”的匾额,泛着冰冷的光。
镣铐哗啦作响。
承宇挺直脊梁。
许如梦低头颤抖,方知许在深处焦灼。
王延礼站在一侧,嘴角阴笑难掩。
审讯开始。
假账册呈上。
王延礼厉声指控:“账目巨亏!扰乱市易!”他死死咬住:“印发私钱!动摇国本!”
字字诛心。
承宇静立如石。
直到大理寺丞发问:“你还有何话说?”
他撩袍下跪,以头触地,再抬头时眼神灼人:
“账目混乱,引发疑虑。草民——认了!”
满堂微哗。
王延礼嘴角上扬。
大理寺丞挑眉。
方知许心揪紧。
话锋陡转。
他声音拔高:
“然!草民认管理不善!认才疏学浅!但绝非欺诈!更未动摇国本!”
承宇目光如电,射向王延礼:
“‘印发私钱’?万万不敢认!‘信用凭帖’非钱币!实类‘飞钱’!为便利商旅!一纸凭帖对应库中实钱!绝无超发!绝无替代官钱!此物若成。利商利税!草民愿悉数呈报。由朝廷定夺!”
他将现代概念巧妙转化,姿态谦卑,化解致命指控。
王延礼厉声反驳:“巧言令色!流通即私钱!包藏祸心!”
僵持不下时——
衙役急报:“李纲大人到!”
大理寺丞即刻起身。
老者缓步而入,儒袍清癯,目光深邃。
正是帝师李纲。
李纲目光扫过全场。
他在承宇身上微顿。
一丝复杂闪过——关切、审视、了然。
他安然落座,静默旁观。
他的到来,改变形势。
王延礼不安,仍强撑底气。
承宇心中巨石落下一半。
这位老先生,姑射县旧识,忘年之交,总为他操心。
李纲的出现,本身就是信号。
王延礼不敢再逼。
承宇深深叩首,声音沉痛决绝:
“草民知错!愿承担所有后果!”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
“愿倾尽所有!宅邸、田产、商铺、细软!分文不留!兑付债息!不让东主受损!若资不抵债。立血誓!终身做工偿还!”
语气一顿,他壮士断腕:
“‘信用凭帖’之议。过于超前!狂妄之想!即刻废止!所有凭帖十日内足额兑付!随后作废销毁!永不复用!自此只做本分生意!”
承宇情真意切。
王延礼愣住。
他没想到承宇自废武功。
王延礼后续阴招落空。
大理寺丞沉吟。
承宇解决问题方案惨烈却显担当。
李纲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重千钧:
“倾产偿债,废止新议。此言可真?”
李纲目光探询。
“字字属实!愿立军令状!”承宇迎上李纲目光,清澈坚定。
李纲微微颔首,转向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明鉴。此举虽为补过,然认罪之诚、偿债之决、弃新之断。不失担当。既已自愿废止凭帖,责令清偿债务,可安商民,彰律法公正。”
他话语轻描淡写。
四两拨千斤。
案件性质顿变。
大理寺丞顺水推舟。
惊堂木重拍:
“依你所请!限一月清偿债务!再拖严惩!管理之过。事后论处!退堂!”
王延礼悻悻告退,如吞苍蝇。
镣铐除去,两人搀扶起身。
自由了,却一无所有。
走出大门,阳光刺眼。
承宇眯眼深吸,胸膛沉重。
许如梦看他侧脸,百味杂陈。
“承宇小友,留步。”
李纲声音自身后来。
转身。
老者走近,目光复杂。
“你小子……”听不出责备叹息,“从姑射到洛阳再到长安,每次让老夫惊心动魄。”
承宇深深一揖:“劳先生费心,小子无能狂妄,招此祸端。”
李纲深深看他。
又瞥许如梦,欲言又止。
李纲化作轻叹:“罢了……时也命也。”
顿了顿。李纲似无意提点:
“清偿要快,免生枝节。长安有事可寻我。洛阳若难……或请屈突大将军看顾……”
言尽于此。
李纲转身负手而去,背影萧索淡然。
承宇望他远去,心中雪亮。
先生又一次救他于深渊。
那提点,是告诉他并非孤军。
“一无所有了。”许如梦轻声呢喃,疲惫空茫。
承宇握她微凉的手。目光坚定:
“不。还有彼此。还能重新开始。”
长安繁华成云烟。
宏图戛然而止。
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