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漩涡并非云层,而是空间本身被撕开的创口。从那黑暗的核心中,难以名状的色彩如同脓液般渗出,并非光线,而是某种亵渎感官的存在感正在强行挤入这个维度。没有声音,但那绝对的寂静本身,就是最震耳欲聋的咆哮。基地每一寸金属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幸存者们蜷缩在掩体深处,连恐惧都已被冻结,只剩下本能的、面对终极虚无的颤栗。
指挥中心内,红灯疯狂闪烁,如同垂死的心脏。枢的双手在控制台上化作残影,声音却异常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有‘谐振信标’在线!能量虹吸导管预热!坐标参数载入!零,就位!”
零已经站在了实验室中央,那里是导管原型的核心。他赤裸的上身,那些焦黑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在皮肤下剧烈蠕动,与周围扭曲的金属触手产生共鸣。他闭上眼,全部的精神力沉入体内,开始构筑有史以来最坚固、也最复杂的“心锁”。这一次,他要锁住的不仅是体内的混乱,更是即将涌入的、属于神明的力量。
夜魅(影)的身影出现在指挥中心门口,她卸下了那半张残破的面具,露出苍白却坚毅的面容。她看了一眼全息屏幕上那代表空间褶皱的、剧烈闪烁的光点,又望向零。“通道稳定,但维持不了多久。沼泽里的那个‘点’,像沸腾的开水。”
“足够了。” 零没有睁眼,声音如同从极远处传来。
就在这时,狩(默)被人用担架抬了进来。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神却清澈得可怕,仿佛回光返照。他挣扎着抬起手,指向零,又指向屏幕上那代表“欺诈协议”的、不断自我演化的复杂代码结构。
“载体……” 他嘶哑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诱饵的载体……不需要外物……”
零猛地睁开了眼睛,与狩的目光对上。一瞬间,他明白了。
载体,就是他自己。
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那与旧神力量深度连接、承载着某个存在“印记”的灵魂。他需要将自己的一部分本质——那份源自晶体、源自“源点”过载、甚至源自与犹格·索托斯接触的“信息集合体”——作为诱饵,在关键时刻“献祭”出去,欺骗降临者的感知。
这将是最彻底的欺骗,也是最极致的危险。稍有不慎,被献祭的将不是虚假的诱饵,而是他全部的自我。
“我明白了。” 零的声音平静无波。
狩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解脱般的弧度,手臂无力地垂落,再次陷入昏迷。
天空漩涡的中心,一只“眼睛”缓缓睁开。那不是生物的眼睛,而是由旋转的星系、破碎的物理定律和纯粹的恶意构成的孔洞。祂的目光投向了“灯塔”,如同看待一粒尘埃。
“就是现在!” 枢尖叫着按下了最终启动钮。
实验室中央的导管原型爆发出刺目的、不祥的幽紫色光芒,扭曲的金属触手如同怪物的口器,猛地刺向零的身体周围的空间——并非物理接触,而是直接扎入了能量的维度。
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强行撕开了一个口子,一股浩瀚、冰冷、充满毁灭意志的能量洪流,如同天河倒泻,沿着导管强行灌入他的身体!这不再是模拟训练,这是真正的、来自一位(或多位)旧日支配者的力量!
“心锁”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金色的丝线在狂暴的紫色洪流中明灭不定。零的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的焦黑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他甚至能闻到自身血肉被能量灼烧的焦糊味。他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信息洪流中载沉载浮,无数疯狂的画面和亵渎的知识试图冲垮他的理智。
但他没有放弃。他咬紧牙关,凭借着无数次濒死训练磨砺出的意志,强行引导着这股窃取来的、毁灭性的能量,按照狩计算的“概率脉络”,流向夜魅标记的那个空间褶皱点。
能量成功注入!沼泽深处的空间褶皱点猛地亮起,一个微小的、银色的泡泡虚影在现实维度一闪而逝——那是连接着相对安全概率泡沫的“门”正在被强行撬开!
几乎在同一瞬间,天空中的那只“眼睛”注意到了这异常的、试图“逃脱”的微弱闪光。毁灭的意志更加集中,能量洪流骤然加剧,零的“心锁”上出现了清晰的裂纹!
就是现在!
零做出了他生命中最疯狂的决定。他主动放松了对“心锁”某一特定区域的控制——那里束缚着的,正是他与某个旧日存在最深层的连接“印记”。
他将这部分承载着旧神“气息”和自身部分灵魂本质的“信息体”,如同抛出染血的肉块,沿着能量虹吸的通道,反向投向了天空中的那个存在!
这是一个精妙的、自杀式的欺骗。在降临者的感知中,这个微弱但确凿的、带着“同类”印记和强大能量反应的“信号”,在试图打开一扇“门”逃离。这瞬间吸引了祂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掩盖了那个正在真正形成的、通往安全概率泡沫的微小通道。
欺诈协议,启动!
天空中的存在似乎“迟疑”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毁灭的能量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针对那“诱饵”的偏转。
这已经足够!
零抓住了这亿万分之一的机会,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体内所有窃取来的、以及自身残存的力量,连同那坚定不移的守护意志,全部灌注到那个刚刚成型的银色“门扉”之中!
“以我之名……屏蔽此方!”
他发出了灵魂的呐喊。
嗡——!
一道无形的、但所有人都能清晰“感觉”到的波动,以“灯塔”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的肥皂泡,将整个基地及其周边区域包裹了起来。
天空中的漩涡猛地一滞。那只充满恶意的“眼睛”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类似于“困惑”的情绪。在祂的感知中,那个刚刚还清晰无比的、散发着诱人绝望气息的“灯塔”坐标,突然变得模糊、扭曲,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并且其“位置”信息开始变得混乱,似乎同时存在于多个不相干的概率之中。
祂失去了明确的目标。
狂暴的能量倾泻失去了焦点,开始无序地冲击着那片被屏蔽的区域,却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大部分力量被那奇异的维度屏障偏转、吸收、消散。
成功了?!
指挥中心内,众人屏息凝神。屏幕上的能量读数显示,外部冲击依然恐怖,但基地本身的能量场和结构压力正在缓慢下降!
然而,实验室中央的零,却在完成最后引导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倒了下去。他体表的焦黑纹路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如同真正的死灰。他手腕上那本就布满裂纹的晶体,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彻底化作了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生命体征急剧下滑。
他付出了代价。灵魂层面的创伤,以及作为“诱饵”被献祭掉的那部分本质,是永久性的失去。
夜魅第一个冲了过去,扶起零毫无生气的身体,感受着他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脉搏。
枢看着监控屏幕上,那虽然模糊但依旧存在的、笼罩着基地的维度屏蔽场,又看了看生命垂危的零,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们窃取了神火,欺骗了神明,赢得了……暂时的生存。
但零,这位窃火者,还能否从这终极的消耗中醒来?而失去了明确目标的旧日支配者,又会在这被屏蔽的世界之外,酝酿着怎样的下一次冲击?
微光,以几乎熄灭为代价,终于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偷来了一隅暂时的、脆弱的安宁。而代价,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