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度屏蔽如同一个脆弱而坚韧的肥皂泡,将“灯塔”与外部那令人疯狂的宇宙暂时隔绝。天空中的漩涡并未消失,但它失去了焦点,那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在困惑地扫视了片刻后,缓缓闭合。毁灭性的能量冲击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被隔绝在外的压迫感,仿佛整个基地被沉入了粘稠的深水之中。
低语并未完全停止,但它们变得遥远、模糊,像是从深水之外传来的、扭曲的杂音。阳光无法穿透这层无形的屏障,白昼与黑夜的界限变得模糊,基地永远笼罩在一种昏沉沉的、如同黄昏末刻的微光里。
余烬时代,开始了。
雷克斯和他的追随者们,在屏蔽生效后陷入了更深的偏执。他们拒绝承认“窃火计划”的成功,认为这诡异的宁静不过是毁灭前更深的陷阱。他们彻底封锁了东区,依靠之前囤积的物资,建立了一个封闭的、高度军事化的小社会,与枢领导的核心区几乎断绝了往来。偶尔有物资交换,也充满了猜忌和紧张。
核心区内,气氛同样沉重。胜利的喜悦被零的濒死和未来的不确定性彻底冲淡。枢接过了全部的领导责任,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维持屏蔽场稳定、恢复基地基本运作以及研究零的伤势上。
夜魅(影)成了零最直接的守护者。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零的维生舱旁,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方法,试图稳定他体内那如同乱麻般的能量残余和灵魂创伤。她偶尔会离开,去检查外围那些维持屏蔽场的“谐振信标”,她的感知能力在这种被扭曲的空间环境下,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奇特的平衡。
狩(默)在计划成功后,陷入了长达数周的深度昏迷。当他再次醒来时,他失去了大部分关于“窃火计划”和犹格索托斯显现的记忆,智力似乎也退回到了接近孩童的水平。他变得安静、胆小,只对最基本的事物有反应,偶尔会对着空气露出纯真而茫然的微笑。那曾经承载了过多禁忌知识的头脑,似乎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获得了“净化”。枢将他安置在了一个安静的房间,由专人照顾。
生活在屏蔽场内,需要适应新的规则。
维持屏蔽场本身就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基地的能源供应必须优先保障它。所有非必要的能源使用都被严格限制,夜晚的照明被削减到最低,许多设备被迫停用。生活仿佛倒退到了工业革命之前。
基地内部尝试种植的作物和培养的菌类,开始出现更诡异的变异。它们不再仅仅是适应污染,反而似乎与屏蔽场外那模糊的“存在”产生了某种间接的共鸣,生长出散发微光的器官或是扭曲的、近乎动物的形态。食物和药物的获取变得更加困难和不可预测。
虽然低语减弱了,但长期生活在昏暗、压抑、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并且头顶时刻悬浮着未知的威胁,对幸存者的精神是巨大的考验。抑郁、焦虑、幻觉的发病率显着上升。枢不得不组织心理疏导小组,并鼓励人们参与集体劳动和简单的文化活动,以维系摇摇欲坠的人性防线。
零的身体在维生设备的支持下,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机。但他的意识,却在那次灵魂层面的“献祭”后,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状态。
他并未完全昏迷,也未苏醒。他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躯壳的束缚,在维度屏蔽场构成的这个“肥皂泡”的内壁上漫游。
他“看”到基地内部,人们如同忙碌的工蚁,在昏黄的光线下为了生存而挣扎。他“听”到他们压抑的交谈、无声的哭泣和绝望中的祈祷。
他也能“感觉”到屏蔽场之外。那并非具体的景象,而是一种浩瀚的、混乱的“信息海洋”。他能感知到那个被欺骗的旧日支配者如同盲目的巨兽,在屏障外愤怒而困惑地徘徊,其无意识散发的能量波动,如同海啸般不断冲击着脆弱的屏蔽场。他还能隐约捕捉到其他遥远而恐怖的“存在”投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似乎这个突然出现的、无法被清晰定位的“屏蔽区”,引起了更多古老意识的兴趣。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应到,在那片“信息海洋”的深处,存在着一些与他的残存本质(那未被完全献祭的、属于“钥匙”和“心锁”的部分)产生微弱共鸣的“点”——那或许是其他“钥匙”的碎片,或许是类似“寂静神殿”的远古遗迹,又或许是……犹格·索托斯那无限门扉中,其他可能性的入口。
这种漫游状态,既是折磨,也是一种奇特的“认知”。他失去了与外界直接交流的能力,却获得了一种更高层面的、破碎的“视野”。他看到了“灯塔”的渺小与脆弱,也看到了更广阔的黑暗宇宙中,那无数闪烁又熄灭的微光。
他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肉体还能支撑多久。他就像一个被困在生死边界和现实夹缝中的幽灵,默默地观察着,等待着……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契机。
一天,夜魅在检查一个位于基地边缘的“谐振信标”时,发现了一丝异常。信标接收到的、来自屏蔽场外的背景“噪音”中,混杂着一个极其微弱、但异常规律的信号。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空间波动,也不是旧日支配者散发的疯狂呓语。
它像是一个……主动发出的、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
信号的编码方式非常古老,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其核心频率,竟然与零体内那已化为齑粉的晶体残留的某种“回声”隐隐对应。
夜魅将这个发现带回了指挥中心。
枢调动了所有能用的资源进行分析破译。进展极其缓慢,信号的来源似乎极其遥远,并且在复杂的时空褶皱中穿梭,难以精确定位。
但破译出的零星碎片,已经足以让所有知情者感到震撼。
信号中反复提及几个关键词:
“幸存者……”、“方舟……”、“最终协议……”、“……坐标已失……请求回应……”
“难道……在这个绝望的、被旧神阴影笼罩的世界里,在灯塔”之外,还存在着其他的人类聚集地?甚至可能是……保留了旧世界更多科技和知识的“方舟”?
而这个信号,偏偏在他们成功启动维度屏蔽后,被接收到?
这是巧合,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被“窃火计划”扰动了的“概率”所引致的必然?
枢看着维生舱中零那如同沉睡(或死亡)的面容,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微弱而执着的求救信号。
余烬之中,似乎不仅仅有绝望的灰烬,还夹杂着一丝……来自远方的、微弱的火星。
这火星,是希望的新芽,还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诱饵?
无人知晓。
但在这片被窃取来的、短暂的黄昏里,“灯塔”的幸存者们,不得不在维持生存的同时,开始面对这个新的、充满未知的谜题。
零的漫游意识,似乎也捕捉到了这丝微弱的信号回响,在他那无边无际的、破碎的认知领域中,激起了一圈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