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像只受惊的老兔子,佝偻着身子,紧贴着冰冷的帐篷阴影往前挪。戈壁的夜风刀子似的刮过他的脸,吹得他稀疏的白发紧贴在头皮上,又冷又痒。他不敢走快,老胳膊老腿早就不利索了,只能靠着对这片营地犄角旮旯的熟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帅帐方向蹭。心里头那点不安,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他刚摸过两个黑黢黢的辎重堆,还没走出多远,一股子没来由的寒意猛地从后脊梁骨窜了上来!像是被暗处的毒蛇盯上了。老孙头脚步一僵,浑浊的老眼拼命往旁边阴影里扫——坏了!
两道黑影,如同从地底冒出来的鬼魅,悄无声息地从一堆废弃的盾牌后面闪了出来,正好堵在他前头。那眼神,在惨淡的月光下,冷得像冰窟窿里的石头,一点人味儿都没有。
老孙头的心瞬间沉到了底,浑身汗毛倒竖!他想也不想,掉头就往旁边一条堆满破麻袋的狭窄夹缝里钻。身后,那两道黑影如同跗骨之蛆,一点脚步声都没发出,就那么阴魂不散地贴了上来!
一场无声的亡命追逐在死寂的军营里骤然展开。老孙头呼哧带喘,喉咙里像拉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他仗着在这里干了几十年的伙头,哪条路能钻,哪个旮旯能藏,闭着眼都能摸清。他像条滑溜的老泥鳅,猛地矮身钻进一个堆柴火的破棚子,又从一个豁口的土墙后面翻出去,踉跄着冲向帅帐方向那片开阔地。只要能冲到有卫兵警戒的地方,就有活路!
追兵显然训练有素,动作比他快得多,距离在飞速拉近。老孙头甚至能听到身后那细微的、带着杀意的呼吸声!他拼了老命往前扑,他的动作比想象中敏捷,三十年的老兵魂灵在这一刻苏醒。五步、三步……帅帐那点昏黄的灯火就在前面不远了,像黑夜里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
后背心猛地传来一股极其尖锐、冰冷的剧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捅了一下,又瞬间被冻僵了。一股无法形容的麻痹感瞬间从伤口炸开,疯狂地吞噬着他的力气。老孙头眼前一黑,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骨头一样,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冰冷的沙地上。脸狠狠砸进粗糙的砂砾里,刺得生疼。
完了……要交代在这了……这个念头刚闪过,将军那张冷峻的脸和当年雪地里那个小小的、染血的身影就猛地撞进脑海!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死了!话还没传到!
一股子蛮横的力气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硬生生顶住了那迅速蔓延的麻痹和剧痛。老孙头趴在地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唯一能动的那只手,在身下的沙地上疯狂地抓挠!他摸到一块带着棱角的硬石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攥住,在冰冷的沙地上狠狠地划拉!他得留下点什么!留下点东西!
沙砾粗糙,石头硌手,他划得又急又乱,根本不成字。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那两个黑影如同索命的无常,悄无声息地逼近了。一个高大的影子投下来,遮住了他眼前那点可怜的光。
老孙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点凶光。他知道,地上的东西留不住了,自己也活不成了。他那只抓着石头的手,猛地缩回怀里,死死攥住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那是他一直贴身藏着的念想,也是当年雪地里下意识抓在手里的证据!那枚沉甸甸、带着倒刺的菱形铁疙瘩!
他用尽这辈子最后的力气,借着身体微弱的抽搐,猛地将攥着铁蒺藜的手从怀里抽出来,朝着帅帐灯火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甩!
铁蒺藜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寒光,“叮”的一声轻响,落在了离帅帐门口不远的一堆杂物阴影里。
与此同时,老孙头喉咙里挤出最后一点气息,拼尽全力,朝着那点灯火的方向,嘶哑地、破碎地吼了出来:
“将军!小心碗……杜……水德!”
声音戛然而止!
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冰冷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捂住了他口鼻!将他最后一点声音闷死在喉咙里!紧接着,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的剧痛,随即是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老孙头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里的光迅速涣散,身体最后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那个捂着他口鼻的杀手,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只被宰掉的鸡。另一个杀手迅速蹲下,用靴子底在刚才老孙头抓挠过的沙地上狠狠蹭了几下,抹掉了那些凌乱的划痕,只留下几道模糊不清的印子。做完这一切,两人交换了一个冰冷的眼神,目光如同探照灯,立刻扫向帅帐门口那片阴影,铁蒺藜落下的地方。他们得找到那东西。
帅帐内,油灯昏黄的光晕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得黯淡。厉晚胸口的玉佩烫得像块火炭,紧贴着皮肉,灼人的热力驱散了噩梦带来的冷汗,却带来了更深的不安。她闭着眼,强迫自己凝神,但死寂的夜里,任何一丝异响都格外清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帐外猛地传来极其短促、像是被硬生生掐断的闷哼!紧接着,是半句嘶哑得变了调的吼叫,破碎地撕开夜幕,她听到了老孙头生命的最后呼喊:
“将军!小心碗……杜……水德!”
“碗”“杜”“水德”!
这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厉晚的耳膜!她双目骤然睁开,眼底寒光暴射,没有半分犹豫,身体已如离弦之箭,一把抓起枕边长剑,“锵啷”一声利刃出鞘!整个人裹挟着凛冽的杀意,猛地撞开厚重的帐帘冲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帅帐旁侧的阴影中闪现,霍煦庭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冰冷的视线瞬间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帐外清冷的月光,惨白地泼洒下来,将眼前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一片冰冷死寂。
没有活人,只有两道模糊的黑影,如同被惊散的乌鸦,正飞速地消失在远处营帐的阴影里,快得让人抓不住痕迹。
而在帅帐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趴在冰冷的沙地上。深色的液体在他身下晕开一大片,在月光下反射着粘稠、幽暗的光泽,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冲散了戈壁夜风的清冽。
是老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