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找到褚阿大,赵猛费了些功夫,这人似乎在刻意躲藏。他动用了军中安插在城里的几个暗桩,几经周折,才在城西最乱、最臭的“泥鳅巷”深处,一个乌烟瘴气、终年弥漫着汗臭和劣质烧刀子气味的破赌坊里,发现了他的踪迹。
褚阿大正赌得两眼通红。他头发蓬乱,眼袋深重,身上的棉袄油腻发亮,袖口磨出了毛边。面前的赌桌上只剩下可怜的几个铜板,他死死盯着骰盅,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昔日的管事派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股穷途末路的潦倒气。
赵猛没有立刻上前。他蹲在赌坊对面的一个馄饨摊阴影里,就着凉水啃硬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很快,他发现了端倪:赌坊门口不远,两个穿着普通但眼神阴鸷的闲汉,看似在闲聊,目光却时不时瞟向赌坊门口。他们腰里鼓鼓囊囊,显然带着家伙。姚家的人,在盯着褚阿大,防着他乱说话或者被不该接触的人接触。
这反而更坚定了赵猛的判断:褚阿大肚子里有货!
机会在第三天夜里来了。一场冷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把泥鳅巷变成了烂泥塘。褚阿大又输光了,被赌坊的打手像扔破麻袋一样推搡出来,一个趔趄摔在泥水里,溅了一身污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后面出来的人踩了一脚,狼狈不堪。那两个盯梢的闲汉缩在对面一个破败的屋檐下避雨,不耐烦地跺着脚,咒骂着鬼天气。
就是现在!
赵猛像一道融入雨夜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巷子另一头快速接近。在褚阿大挣扎着要爬起来的瞬间,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从泥水里拽起,半拖半架地拉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黑的死胡同。雨水哗哗地打在两人身上。
“谁?!放开老子!”褚阿大又惊又怒,满嘴喷着酒气,胡乱挣扎。
“想活命,就别嚷!”赵猛的声音压得极低,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他飞快地将一小块硬邦邦、沉甸甸的东西塞进褚阿大湿透的前襟里——是一块不小的银子。
褚阿大浑身猛地一僵,酒似乎醒了大半。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块硬物,触手冰凉,却带着沉甸甸的希望。
“看见对面檐下那两条狗了吗?”赵猛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朵,“想不想甩掉他们?想不想有钱给你女儿请个好大夫,治他那要命的咳疾?”
女儿!这两个字像锥子一样扎进褚阿大的心窝。女儿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是他夜夜难眠的噩梦,是他最大的软肋和心病。他猛地抬起头,借着远处赌坊门口那点昏黄模糊的光,努力想看清挟持自己的人。雨水糊住了眼睛,但他还是看清了对方那双眼睛——锐利、冷静,带着战场上淬炼过的杀伐气,还有一种…他曾在矿上那些姚家打手眼里见过,但眼前这人似乎更…正?更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丝绝境中的信任?恐惧和微弱的希望在他浑浊的眼中剧烈交织。
“你…你是…”褚阿大的声音干涩发颤,“厉…厉将军的人?”厉晚在边关的威名,她与姚家针锋相对的事迹,早已是底层人私下议论的传奇。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赵猛的声音更冷了,像淬了冰,“你只需要回答:想救你女儿,想摆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就点头!”
雨水顺着褚阿大肮脏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死死攥着怀里那块冰冷却代表着他女儿一线生机的银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挣扎着,最后猛地一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速快得像是怕自己后悔:
“…在…在寒鸦山!西边…有个老早废弃的旧银矿坑…往里走…岔路口…左拐三次,右拐两次…见着一个水潭…暗门…暗门就在潭底石头缝里…矿…矿就在那里面!是姚家…姚怀忠的心腹‘疤脸刘’管着…”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带着巨大的恐惧猛地推开赵猛,“求…求您!救我女儿!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放了我!放了我吧!” 他连滚爬爬,头也不回地冲进瓢泼大雨中,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巷子深处。
赵猛没有追。他迅速将“寒鸦山”、“西麓”、“旧矿坑”、“左三右二”、“水潭”、“暗门”、“疤脸刘”这几个关键信息牢牢刻进脑子里。成了!
他刚想抽身撤离,眼角余光瞥见对面屋檐下避雨的那两个探子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正探头探脑地朝死胡同这边张望,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柄上,眼神警惕。
就在这时,死胡同口那片被雨水冲刷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闪出两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动作快得如同捕食的夜枭,带起细微的风声,精准无比地扑向那两个正要有所动作的探子。
噗!噗!
两声沉闷的、被雨声掩盖的钝响。紧接着是极其短促、几乎被雨水冲散的骨骼碎裂声。那两个探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像两截烂木头般软倒下去。黑影没有丝毫停顿,迅速拖起地上的躯体,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几个呼吸。
赵猛心头一凛,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那身手,狠辣迅捷,绝非普通军士!是…霍世子的人?!厉将军那句“不是查霍煦庭本人。”瞬间在他脑中炸响。霍煦庭不仅知道他们在查,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盯着!这出手,是替他们扫清障碍?还是……在清理门户,防止姚家的眼线暴露更多霍记的牵连?或者,两者皆有?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赵猛不敢有丝毫停留,将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湿漉漉的墙壁,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滂沱的雨幕之中。他必须立刻回去,将“寒鸦山”这个至关重要的名字和那条隐秘的路径,一字不漏地禀报给帅帐中那位在断线之后,正等待着挥出致命一剑的厉晚。
姚家那深埋地下的矿脉轮廓,终于在粮仓的灰烬之上,于这肮脏雨夜的泥泞中,被清晰地勾勒出来。而霍煦庭的立场,也在这无声的雷霆手段中,投下了一道更加深邃难测的巨大阴影。前路仍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