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拖着伤痕累累、精疲力尽的身躯,一头扎进寒鸦岭茂密的山林。冰冷的河水从衣襟裤脚不断滴落,在身后泥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湿痕。身后瀑布的轰鸣声逐渐被层层叠叠的树木阻隔,变得沉闷遥远,但每个人都不敢放松,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向密林深处跋涉,直到完全听不见水声,直到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和不知名虫豸的唧鸣。
“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褚阿大第一个瘫软在地,像一摊烂泥,抱着那只肿得像发面馒头的脚踝,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灰白如纸。
小六子也一屁股坐在厚厚的落叶上,靠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胸膛剧烈起伏,怀里的矿石袋子“咚”的一声掉在地上。他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厉晚停下脚步,胸口同样剧烈起伏,汗水混着冰冷的河水从额角滑落。她先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相对茂密的栎树林,地势稍高,视野尚可,暂时看不出明显的危险。
“原地休息,警戒。”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被暂时平放在地上的赵猛,眉头紧锁。
“小六子,”厉晚看向少年,“你去后面,把我们过来的痕迹稍微处理一下,弄点障眼法。小心点,别走远。”
小六子虽然累得够呛,但听到命令,还是强撑着爬起来。“哎!”他应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机灵的光。他先是跑到来路的方向,仔细看了看他们留下的杂乱脚印和压倒的草丛。然后,他解下那个装着矿石样本的破布袋,从里面掏出几块较小的、边缘锋利的矿石块。
他并没有走远,就在附近寻觅。找到几处他们脚印比较清晰、或者草丛被明显压弯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矿石块尖角朝上、半埋在落叶和浮土下面,伪装成自然凸起的石头。又找来一些带着尖刺的荆棘条,用细藤蔓轻轻拦在几处可能被选择通过的小径上,高度刚好到脚踝。他还故意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方向,用力踩倒一小片草丛,留下几个略显匆忙的脚印,制造出向那边逃窜的假象。
这些手段都很简陋,对付老练的猎手可能效果不大,但对于那些惯于在矿洞里逞凶、未必精通山林追踪的打手来说,足以造成困扰,延缓他们的判断和速度。做完这一切,小六子才迅速退回休息点,对厉晚点了点头。
厉晚微微颔首,算是认可。她立刻蹲到赵猛身边。赵猛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无色。呼吸微弱而急促。他左臂上的刀伤还好,只是皮肉伤,厉晚用从小六子的水囊里倒出最后一点清水,冲洗掉泥污,撒上随身携带的、效果普通的金疮药粉,用从里衣撕下的干净布条紧紧包扎起来。
最麻烦的是他的左脚踝。肿胀得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皮肤青紫发亮,摸上去烫得吓人。厉晚小心翼翼地解开之前用来固定的刀鞘和湿透的布带,发现脚踝甚至小腿部位都有多处严重的扭伤和肌肉撕裂,加上后来的强行发力奔走,情况极其糟糕。她眉头紧锁,从附近找来几根相对笔直坚固的树枝,用匕首削去毛刺,再次将他的伤腿小心地固定起来,避免二次伤害。但眼下没有药物,也没有条件进一步处理,只能先这样。
接着是褚阿大。他的脚踝扭伤也不轻,但比赵猛好得多。厉晚同样帮他重新清洗、上药、固定。褚阿大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是咬着破布没敢大声哼哼,只是看着厉晚专注处理伤势的侧脸,眼神复杂。
处理完伤口,厉晚才疲惫地靠着一棵树干坐下。她也受了些擦撞,肩背被飞石砸中的地方一片青紫,浑身肌肉酸痛不已,但都还能忍受。
短暂的沉默笼罩着四人。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息。
厉晚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两份用油纸简单包裹、却依旧被水和血浸透大半的册子和账页,紧贴着她的肌肤,冰冷而沉重。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油纸已经破损,里面的麻纸册子边缘晕开一片暗红,不知道是赵猛的血还是原本的污渍,字迹有些模糊,但大致还能辨认。那几页账目纸张更是脆弱,墨迹洇开,需要极其小心地处理。
她沉默地、极其仔细地将这些浸水的纸张一页页轻轻分开,摊放在相对干燥的落叶上,借助林间稀疏的光线晾晒。每一页纸,都仿佛重若千钧,上面模糊的字迹和污渍,记录着无尽的鲜血和苦难。她知道,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的地方,用火小心烘烤,否则这些用命换来的证据可能就毁了。
小六子默默地将怀里那个一直死死护着的破布袋推到厉晚面前,里面是那两块关键的矿石样本——带着“丙”字刻痕和特殊云母纹路的铁证。
厉晚看着眼前的证据,又看看昏迷的赵猛、疲惫不堪的小六子和一脸后怕的褚阿大。这一次深入虎穴,代价惨重,几乎折损了赵猛这员猛将,但终究……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她缓缓抬起眼,望向矿洞的方向,目光冰冷而锐利,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
“姚家……”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淬火般的坚定,“你们的债,该还了。”
短暂的休整即将结束,更艰难的山林跋涉和未知的危险还在前方。但此刻,在这片寂静的密林中,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和复仇的决心,悄然弥漫开来。
林间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四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淡淡的血腥味。短暂的死寂被赵猛一声痛苦而模糊的呻吟打破,他依旧昏迷,但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仍在搏杀。
厉晚的目光从赵猛苍白的脸上移开,落在那几页摊在落叶上、依旧潮湿的纸张和那两块沉甸甸的矿石上。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林间的清冷和一丝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