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的呜咽风声似乎被某种更有节奏的、沉闷的金属敲击声所取代。空气中那股铁锈和硫磺的混合气味愈发浓烈,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厉晚屏住呼吸,对着身后三人打了个极度警惕的手势。赵猛强忍腿痛,将身体重心压在另一条腿上,握紧了刀柄。小六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靠向褚阿大,而老向导则脸色发白,努力辨识着空气中那异常的气味,眼中充满了惊疑。
四人借着岩壁凸起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声源处摸去。拐过一个狭窄的弯道,眼前豁然开朗,景象让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厉晚和赵猛,也瞬间头皮发麻!
一个巨大的、被人工掏空并加固过的石窟呈现在眼前。中央是一座用暗红色耐火砖垒砌的巨大熔炉,炉膛内燃烧着诡异的暗红色火焰,热浪扭曲着空气,却没有寻常炉火应有的明亮温暖,反而散发出阴森死寂的气息。数十名肤色暗红、眼神麻木、仅着破烂皮裙的赤奴匠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在炉边机械地劳作着。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石窟一侧空地上堆叠着的十副甲胄。那甲胄通体呈暗沉的凝血色,甲片厚重,边缘并不光滑,反而像是粗糙的凝血堆积而成,衔接处凝结着黑紫色的、层层叠叠的垢状物,细看之下,竟是干涸发黑的血痂!甲胄的造型狰狞,关节处带着尖锐的凸起,仿佛某种嗜血野兽的骨刺。
那个尖嘴猴腮、穿着锦缎管事服的男人——候仁荃,人称“杜阎王的勾魂簿”——正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他枯瘦的指尖捏着针,慢条斯理地刺破自己的中指指腹。一颗浑圆的血珠渗出,他精准地将其滴落在身旁一副甲胄的内衬凹槽里。
那凹槽的纹路并非寻常的防滑或加固结构,而是扭曲盘绕,形如一段段纠缠的肠节!血珠滴入的瞬间,“滋啦”一声轻响,竟腾起一股细微的白烟!整副暗沉的甲胄像是被瞬间激活,甲叶缝隙中陡然游走出无数蚯蚓状的猩红血丝,红光暴涨,将候仁荃那张刻薄的脸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相爷的令。”候仁荃甩去指尖残血,对着旁边一个瑟瑟发抖的赤奴匠人露出森白牙齿,“再喂足九十九条性命,此甲方成。若误了工期……”他脚尖随意地踢了踢熔炉旁一堆散乱的人骨,“尔等便是最后的祭品。”
躲在阴影里的小六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叫出声。少年人的眼底,倒映着那甲胄内壁上刻印的纹路——那绝非军中制式甲胄常见的避箭或祈福符箓,而是一种扭曲、邪异、充满怨毒气息的变体符文!
厉晚的指甲瞬间抠进了身旁冰冷的岩石缝隙里。她认得这种纹路的根源!五年前征讨南疆俚人洞,那些巫师就是用类似的变体镇魂咒,将战败者的生魂强行封入铜鼓,制成邪器!那种铜鼓,需活剥人皮蒙面,敲击时方能发出惑乱心神、吸取精血的声音!
就在这时,两名赤奴匠人吃力地抬起另一副激活状态的甲胄,准备进行下一步处理。甲胄经过熔炉时,表面的红光忽明忽灭。
借着这闪烁的光芒,厉晚看清了更多细节:甲叶内侧的凹槽竟分为九曲,每一道弯折处都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毫不起眼的黑色小石。血珠在槽内流动,经过这些小黑石时,便发出“嗤嗤”的轻响,而那黑石表面也随之浮起蛛网般细密的血丝!
“噬血石……”旁边的褚阿大倒吸一口凉气,用极其微弱的气声嘶嘶说道,“邕州深山的邪物……遇血则烫,能吸食精气……”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候仁荃突然毫无征兆地抽刀,反手一刀划向旁边一名正抬着甲胄的赤奴匠人的手臂!
鲜血瞬间泼洒在暗红的甲胄上!
“嗤——!”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甲胄表面猛地爆发出剧烈的反应!那些嵌在凹槽处的噬血石骤然发出刺眼的红光!紧接着,整副甲胄发出“咔咔”的机括声响,甲片竟自动扣合收紧,关节处的尖锐凸起猛地弹出三寸长的幽蓝倒刺!刺尖上凝聚的血珠尚未滴落,便被甲胄骤然腾起的一股灼热腥臭的血雾瞬间蒸干!
“瞧见没?”候仁荃用还在滴血的刀尖戳着那受伤匠人的喉头,狞笑道,“这才是真正饮血的神甲!活人血气,才是它最好的食粮!”
那被划伤的匠人突然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栽倒在地,他手臂伤口处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干瘪发黑,转眼间就变得如同晒透的鱼干,显然一身精气已被那邪甲吸食殆尽!
小六子浑身发抖,下意识地用手指蘸着地上的泥灰,在岩石背面飞快地勾画起来。他先画了一个军中常见的避箭符,然后手指颤抖着,在上面添加了数道扭曲如蛇的添笔——正是那甲胄内壁上邪异符文中最核心的、“锁魂钩”的变体!
厉晚的瞳孔骤然缩紧!她彻底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增强防护的军甲,而是将南疆抽魂邪术与军中制甲工艺结合的怪物!那避箭符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核心是逆转的镇魂咒,通过噬血石吸收活人精血魂魄,封禁于甲中,以期获得诡异的力量!
就在这时,熔炉因温度过高或因邪气冲击,猛地爆出一大团炽热的火星和铁水!
飞溅的铁水落在旁边那堆甲胄上,其中一副胸甲的红光骤然转变为诡异的青色!甲片内壁的邪异咒文在青光中如同活物般浮凸扭动,最中央那个被小六子临摹下的“锁魂钩”符纹更是扭曲成一个漩涡状,竟开始疯狂吸收甲片表面那些层层叠叠的黑紫色血痂!
“废物!怎么控的火?!”候仁荃惊怒交加,一脚踹翻旁边一个负责鼓风的赤奴,快步上前查看。
几个赤奴匠人惊恐地扑上去,试图用湿布拍打甲胄上诡异的青焰,然而他们的手掌一接触到甲片,皮肉立刻被高温粘住,“嗤啦”一声撕落,惨叫声顿时在洞窟中回荡!
就在这混乱之中,厉晚的目光如电,猛地锁定在那副泛起青光的胸甲内侧——在青焰灼烧之下,甲片背面一小块区域似乎因热胀冷缩而微微翘起,露出了底下被掩盖的铭文!
那是—— “天监四年将作监”!
朝廷将作监正规铸造的甲叶基材!竟然被用来制作这种邪甲!
候仁荃气急败坏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飞快地翻动着,嘴里骂骂咧咧:“已祭九十一人…昨日坑杀流民三十,前日死囚营六十…还差八个…”
他翻动册页时,一张夹在里面的纸条飘落下来,恰好被气流卷着,贴着他刚才踢翻的矿车底部的一道裂缝滑落,无声地落在厉晚他们藏身的阴影附近。
厉晚出手如电,无声地将那纸条钳起。
借着熔炉明灭不定的诡异光芒,纸条上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腊月初七,购南疆噬血石八十斤,走永州漕运,押货人周阿四(灭口)。”
纸条背面,盖着一个清晰的印章——姚相府私库的貔貅印!那印泥竟似掺了金粉,在这昏暗的洞窟里,依旧泛着幽冷而罪恶的微光。
厉晚的指尖瞬间用力,指甲几乎要嵌入纸条之中。
就在这时,洞窟深处通往其他方向的某个通道里,隐约传来了几声急促的犬吠!
候仁荃脸色猛地一变,迅速合上册子,尖声叫道:“不好!外面搜山的人可能摸过来了!快!熄炉!撤!把这些东西都藏进暗河洞!”
赤奴匠人们慌忙行动,提起水桶泼向熔炉,巨大的“嗤嗤”声中,浓密的青白色烟尘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焦臭,瞬间弥漫开来,淹没了整个矿道。
厉晚将那张印着貔貅金印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矿车底部渗出的冰冷污水渐渐漫过她的脚踝,也浸湿了手中的纸条,那貔貅印章上的金粉遇水缓缓晕开,如同流下了一行浑浊而罪恶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