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洞窟内,暗红色的炉火虽已因之前的混乱而减弱,但并未完全熄灭,依旧在巨大的熔炉中幽幽燃烧,将扭曲的人影投在湿漉漉的岩壁上,仿佛群魔乱舞。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炼的灼热气息、浓重的硫磺味、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还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恐惧。
厉晚四人紧贴在阴影处一道狭窄的岩石裂隙后,屏息凝神。方才那场由玄铁异动引发的血腥屠杀似乎暂时平息,但危机远未解除。候二荃那尖利的呵斥声和赤奴匠人麻木的走动声,显示他们正在匆忙处理现场,准备撤离。
“快!把那些废料推进暗河!血迹冲干净!磨蹭什么!”候二荃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带着焦躁和不耐烦。几个离得近的赤奴匠人机械地执行着命令,将同伴的尸体和散落的碎铁残渣拖向洞窟一侧传来汩汩水声的黑暗处。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突兀的铁锤敲击声响起。
“铛。”
“铛、铛。”
“铛。”
节奏有些奇怪,并非之前那种规律而沉重的锻打,而是带着一种明显的、重复的顿挫感。并且,这个节奏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固执地重复了三次。
厉晚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异常的节奏。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这节奏……她曾在边境与那些常年行走灰色地带的江湖人打交道时听过。这不是寻常的劳作声,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暗号,通常用于示警或传递“有内情”、“有自己人”的信息。
她的目光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离熔炉稍远些的工位上,一个身材相对瘦削、脸上带着新旧交叠伤痕的赤奴匠人,正佝偻着背,用一柄小锤敲打着砧板上一块烧红的铁片。他的动作看起来和其他匠人无异,但那低垂的眼帘下,眼神却飞快地、极其隐晦地朝厉晚他们藏身的阴影方向扫了一下。
“你!”候二荃果然注意到了这不合群的节奏,尖细的嗓音立刻如同鞭子般抽打过去,“怎么回事?手瘸了还是不想干了?敲的什么鬼东西!”
那匠人身体微微一颤,立刻低下头,用生硬的官话含糊地道歉:“管事恕罪……手滑了……”
“手滑?”候二荃几步跨过去,皮鞭的鞭梢几乎戳到匠人的脸上,“我看你是心野了!想去陪你那些喂了甲的同伴?滚去那边!把那些玄铁废料搬去暗河口!快点!”
那匠人唯唯诺诺地放下铁锤,低着头,快步走向堆放在角落的几块未经熔炼的、沉重的玄铁矿石。
厉晚的心提了起来。她紧紧盯着那个匠人。只见他吃力地搬起一块玄铁,脚步踉跄地朝着暗河口的方向走去。而他所走的路线,恰好要经过厉晚他们藏身的岩石裂隙前方不远处的一辆废弃矿车。
经过矿车的瞬间,那名匠人的脚步似乎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中的玄铁矿石差点脱手。他慌忙稳住身形,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臂极其自然地在矿车边缘蹭了一下,仿佛只是随手一扶。
但就在他手臂离开矿车边缘的刹那,一小块脏污的、似乎是从他破烂衣袖上撕下的碎布,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正好卡在了矿车木板的一道裂缝里。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自然得就像是劳累过度下的一个小失误。那名匠人甚至没有朝阴影处看一眼,只是喘着粗气,更加吃力地搬着矿石走向暗河口。
厉晚的呼吸几乎停滞。她确认候二荃的注意力暂时被另一边清理血迹的匠人吸引后,对身旁的赵猛使了个眼色。赵猛虽然伤腿剧痛,但立刻明白了意思,用身体和阴影更好地遮挡住厉晚。
厉晚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裂隙,指尖在地面一掠,那块毫不起眼的碎布便已落入她的掌心。她迅速缩回阴影之中。
碎布入手粗糙,带着汗渍和金属碎屑。厉晚背过身,借着岩壁缝隙透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展开碎布。上面用烧焦的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字迹仓促而用力:
“甲胄藏毒,目标是禁军。”
短短八个字,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入厉晚的脑海!
这些耗费无数人命、用邪术铸造的烬血甲,里面竟然还藏了毒?目标不是普通的边军,而是拱卫京畿的禁军?!杜衡、乃至他背后的姚家,竟然疯狂歹毒至此!他们是想用这些邪甲和暗藏的毒,彻底废掉或者控制住朝廷最核心的武装力量?!
就在厉晚心中巨震,将这块碎布紧紧攥入手心,仿佛要将其捏碎的刹那——
“刚才敲错锤子的……是你吧?”
候二荃那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不远处响起,清晰地压过了洞窟内的杂音。
厉晚猛地抬头。
只见候二荃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那双细小的眼睛闪烁着冰冷而残忍的光芒,正死死盯着那个刚刚将玄铁废料丢入暗河、正拖着疲惫步伐往回走的赤奴匠人。
那名匠人的身体骤然僵住,缓缓转过身。
候二荃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他,腰间的佩刀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一半,雪亮的刀锋在暗红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手艺不精,心不在焉……”候二荃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洞窟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其他赤奴匠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恐惧地低着头,不敢看向那边。“我看你不是手滑……”
他猛地拔刀出鞘,刀尖直指那名匠人的咽喉,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你是活腻了!”
话音未落,刀光已然暴起!没有丝毫犹豫,狠辣果决地直刺而去!
那名赤奴匠人眼中闪过一抹绝望,却连闪避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声,在寂静下来的洞窟中显得格外刺耳。
候二荃手中的刀锋,雪亮如镜,映出洞顶摇曳的诡光。那赤奴匠人身体猛地一僵,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口。刀尖精准地刺入,破开皮肉,切断生机。下一刻,滚烫的、浓稠的鲜血便迫不及待地顺着那狭长的刀身汹涌而出。它们起初只是沿着血槽蜿蜒,很快便汇聚成股,汩汩地、几乎是欢快地奔流而下,瞬间染红了冰冷的钢刃,滴滴答答地砸落在下方潮湿的黑沙地上,晕开一朵朵不断扩大的、暗红的花。刀锋每抽出一分,便有更多的血沫顺着刃口溢出,仿佛这把凶器本身也在畅饮着生命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