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的血腥味尚未散去,候二荃的咆哮和赤奴匠人惊恐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处理尸骸和血迹的匆忙脚步声在岩壁间碰撞回响。厉晚四人紧贴着冰冷的岩石,心脏仍在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传递与血腥处决而剧烈跳动。
那块写着“甲胄藏毒,目标是禁军”的碎布,如同烙铁般烫贴着厉晚的掌心。这消息太过骇人,必须尽快传出。然而,来时之路已被堵死,追兵可能仍在矿道中搜索。褚阿大忍着恐惧,侧耳倾听着空气流动的细微差别,突然用气声急道:“这边……水声,有风,可能……可能有别的路!”
他指的是洞窟一侧传来汩汩水流声的方向,也正是那些赤奴匠人倾倒废料和尸骸的地方。
没有时间犹豫。厉晚果断点头,打了个手势。赵猛咬紧牙关,忍着腿伤,拄着刀鞘艰难移动。小六子机警地在前方探路,利用地上散落的矿石和废弃工具作为遮掩。四人借着尚未完全散尽的青白色烟尘和洞窟内交错的光影,小心翼翼地向水声传来处摸去。
越靠近那边,空气中的湿度越大,那股硫磺铁锈味中混杂的腥气也越发浓重,还带着一股河水特有的阴冷土腥味。绕过一堆胡乱丢弃的矿渣和破损模具,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横亘在前,截断了去路。河水漆黑如墨,在这深邃的地底无声却湍急地奔流着。诡异的是,它流动的方向——厉晚迅速根据岩层走向和自身方位判断——竟是朝着西方!
“西流……玄铁西流……”褚阿大失声喃喃,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老辈人传说的……竟然是真的……”
厉晚说:“我还以为烬血骑甲向西走私到灼曌国。叫玄铁西流,没想到还正在要从字面的直接意思来理解,太不可思议了!”她直摇着头。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河面。漆黑的河水之上,竟漂浮着无数细碎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玄铁粉末。这些粉末并非随波逐流,而是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约束着,汇聚成一条清晰可见的、略高于水面的银色溪流,如同一条镶嵌在墨玉上的银带,坚定不移地逆着寻常水流的常理,向西延伸,没入远处的黑暗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磁力感,让人汗毛微微竖起。
“老天爷……这水是倒着走的?”小六子瞪大了眼睛,几乎忘了呼吸。
厉晚蹲下身,仔细观察河岸。岸边沉积着厚厚一层同样漆黑的细沙,里面混杂着更多细小的玄铁颗粒。她注意到一些半埋在黑沙中的、拳头大小的玄铁块,表面竟然异常光滑,仿佛经过精心打磨,棱角全无,呈现出一种流水般的自然形态,完全不像是人工雕琢或碰撞形成的。
就在这时,暗河中央靠近那条银色“溪流”的地方,河水突然剧烈翻涌,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
漩涡中心,河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搅动,哗啦一声,一块足有人头大小的玄铁矿石猛地从河底被抛翻上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
就在那矿石即将再次落水的电光石火的刹那。
湿漉漉的漆黑表面恰好承接了洞窟深处某点残存炉火的微弱反光,抑或是某种自身诡异的磷光。
那并非清晰的五官,更没有具体的面容。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几乎要突破金属束缚的痛苦表达。
暗沉无光的矿石表面上,光线与阴影诡异地交织、凹陷、凸起,竟然勾勒出一张扭曲到极致的脸的轮廓!那“脸”的边界模糊,仿佛是被强行按压、禁锢在坚硬的铁石之中,正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碾压力。
眼眶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空洞无比的阴影凹陷,里面没有任何眼珠的迹象,只有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仿佛通往某个绝望的深渊。它们大张着,表达着一种永恒惊骇的无声尖叫。
而下方,那张开的“嘴巴”更是骇人,并非规则的形状,而是一个撕裂般的、不规则的黑洞,边缘扭曲挣扎,仿佛正发出超越人耳接收极限的凄厉哀嚎。所有目睹它的人,耳中似乎都幻听到了那穿透金石、充满极致痛苦的嘶鸣,尽管实际上只有河水奔流的哗响。
整张“脸”的每一道扭曲的线条,每一块不自然的凸起与凹陷,都凝聚着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凝固了的绝望和哀恸。它不像雕刻,更像是某个灵魂在遭受极刑的瞬间,其最强烈的痛苦印记被某种邪恶力量强行拓印、封印在了这冰冷的玄铁之内,成为了它永恒的一部分。
仅仅是一瞥之间,那可怕的影像就已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每个人的视觉神经上。下一刻,玄铁矿石失去动能,重重砸回漆黑的水中,溅起冰冷的浪花,那恐怖的幻象也随之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和心理震撼,却已深深刻入骨髓,让所有目睹者遍体生寒,久久无法言语。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无声嚎叫的凄厉回响。
只是一瞬,那块玄铁便重重砸回水中,溅起漆黑的水花,迅速沉没消失不见。只有那个可怖的幻影,深深地烙在了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那……那是什么……”小六子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地抓紧了厉晚的胳膊,“是……是淹死的矿工……鬼魂附在石头上了?”
厉晚的脊背窜起一股寒意。但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逐渐平息的漩涡,以及更深处的水底。河水虽然漆黑,但在某些角度,借着洞窟深处残余的微弱反光,能隐约看到——
河床之下,沉甸甸地堆积着无数类似的玄铁矿石!它们密密麻麻,相互叠压,沉默地躺在漆黑的河水与黑沙之中,那景象,不像自然的矿藏,更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沉溺在水底的金属坟场,又像是无数具披挂着黑色铠甲的尸骸,正等待着从这西流的冥河中复苏。
褚阿大噗通一声瘫坐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怪不得……怪不得这矿邪性……这……这河吃人啊……那些失踪的矿工……怕不是都被……”
赵猛猛地抽了一口凉气,握刀的手关节捏得发白。即便是他这样悍勇的沙场老卒,面对这超乎常理、诡谲阴森的景象,也不由得心生骇然。
厉晚缓缓站起身,目光从西流的暗河、银色的铁粉溪流、水下堆积的玄铁“尸骸”,最后落到掌心那块皱巴巴的碎布上。杜衡、邪甲、藏毒、目标禁军、西流暗河、噬血石、浮现人脸的玄铁……这一切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逐渐拼凑出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轮廓。
这处私矿,隐藏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邃和可怕。它不仅仅是一个铸造工场,更像是一个利用地底邪异力量、进行着某种罪恶献祭的巢穴。
“此地不可久留。”厉晚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把消息送出去!”
她的目光投向暗河奔流的方向,那条西去的、漂浮着银色铁粉的水道,或许是唯一可能的出路,但也可能通向更深邃的未知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