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像根冰冷的针,突兀地刺破了这喧腾火热的气氛。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感,清晰地传入厉晚耳中。
她抬眸,目光锐利如鹰,瞬间穿透跃动的火光和攒动的人影,精准地钉在不远处一个昏暗的角落。那里,一个士兵蜷缩着,背对着篝火,整个身子几乎要埋进巨大的阴影里。他穿着湿透后又被篝火烘得半干、显得皱巴巴的泓军号衣,肩膀随着剧烈的咳嗽而猛烈抽搐,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旁边的几个士兵被这咳嗽声惊扰,有人皱眉看过去,低声抱怨:“喂,病秧子,要咳滚远点咳,别扫大伙儿兴!”
“就是,晦气!”
那咳嗽的士兵似乎被同伴的斥责吓到,又像是咳得实在脱力,整个人缩得更紧,努力想把自己藏进黑暗里,只留下一个剧烈颤抖的、湿漉漉的背影。
厉晚的视线,却牢牢锁定在他因为蜷缩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内侧。篝火的光芒跳跃着,在那湿透布料下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反射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冷硬的金属光泽。那不是胤军制式兵刃的形状。更像是……半截断裂的兵器?刃身的一部分?
“那人,”厉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冰冷力量,清晰地在主位周围响起。她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个角落,“带过来。”
离得最近的两个亲兵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闻言一愣,顺着将军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角落里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地朝那角落走去。
“喂,说你呢!将军叫你呢!”一个亲兵粗声粗气地喊道。
那咳嗽的士兵身体猛地一僵,蜷缩得更厉害了,仿佛想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消失掉。他非但没起身,反而把头埋得更低,肩膀的颤抖从咳嗽变成了恐惧的筛糠。
“聋了?!”另一个亲兵不耐烦了,直接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就在士兵的手碰到那湿冷袖管的刹那,蜷缩的人影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弹起,像头受伤的野兽,狠狠撞开拽他的亲兵,转身就要往更深的黑暗里逃窜!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湿冷的残影!
然而,他快,有人更快。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几乎在士兵暴起的同时,已无声无息地横在了他逃跑的路径上。是霍煦庭。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闪电般探出手,五指如铁钳,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那士兵的脖颈,另一只手同时扼住其持着什么东西的手腕!
“呃!”那士兵被扼得瞬间快要窒息,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他被迫抬起头,露出一张极其年轻、却因恐惧和剧烈的咳嗽而扭曲涨红的脸。火光下,他眼中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篝火旁瞬间死寂一片,只有柴火爆裂的噼啪声和远处未歇的笑闹形成诡异的对比。将士们脸上的兴奋还未褪尽,却已被惊愕和警惕取代。
霍煦庭面无表情,扣住士兵手腕的那只手猛地发力一拧!
“啊……!”士兵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紧攥的手指被迫松开。
“当啷!”
一件冰冷的东西掉落在篝火映照的沙地上。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那是一截断刃。约莫半尺长,断口狰狞扭曲,显然是在巨大的冲击下生生折断的。而真正让周围看清的士兵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的,是那残留的、沾染着些许暗沉污渍的刃身上,清晰刻着的图案,一只狰狞的、盘踞在火焰与弯刀之上的独眼狼首!
赤奴王庭!只有赤奴王庭最精锐的狼卫,才有资格在贴身兵刃上镌刻这独眼狼图腾!
死寂。
篝火旁仿佛瞬间被冻结。烤肉的香气还在弥漫,酒坛就放在脚边,但刚才的热烈欢腾已荡然无存。每一个士兵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地上那截断刃,盯着那象征死亡和敌寇的图腾,再看向那个被霍煦庭死死制住、面如死灰的年轻“士兵”,眼神从震惊迅速转为冰冷的愤怒和杀意。
“赤奴狗!”李铁牛第一个咆哮起来,眼珠赤红,“竟敢混进来!”他猛地抄起脚边的酒坛就要砸过去。
“混账东西!”军医老张头气得胡子都在抖,狠狠啐了一口,“老子就说怎么闻到一股子膻臭味!”
“宰了他!”
“扒了他的皮!”
愤怒的吼声瞬间爆发,比刚才的欢呼更加狂暴,带着血腥的意味。士兵们纷纷拔出兵刃,篝火映照下,一片森冷的寒光。
霍煦庭的手纹丝不动,牢牢控制着瘫软如泥的奸细,冰冷的目光看向厉晚,无声地请示。
厉晚缓缓站起身。墨色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格外高大。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暴怒,只有一种沉入寒潭的冰冷。她一步一步走到那瘫软的奸细面前,靴子踩在沙砾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她没有看地上那截断刃,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直刺入奸细因恐惧而涣散的瞳孔深处。
“谁派你来的?”她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比戈壁的寒风更刺骨,“说。”
那年轻奸细对上她的眼睛,身体猛地一个激灵,仿佛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厉晚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周围激愤的将士,最后落在霍煦庭脸上。
“拖下去,”她声音冷硬,不容置疑,“天亮之前,我要知道他的舌头能吐出多少东西。”
“是!”霍煦庭沉声应道,像拖一条死狗般将彻底瘫软的奸细拽离了火光范围,消失在营地边缘的黑暗里。
篝火旁,喧天的杀喊声渐渐平息,但气氛已截然不同。胜利的狂喜被一层冰冷的阴霾覆盖。将士们沉默地站着,看着地上那截断刃,又看向将军冷峻的侧脸。
厉晚站在原地,篝火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她微微垂眸,无人看见的角度,她的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按在了胸前那枚温热的玉佩上。玉佩下,蜿蜒的血丝仿佛在无声地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