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梯铁钩砸上垛口的刹那,李梢的弓弦已嗡鸣。黑翎箭离弦时带起的气流,卷飞了箭垛半片积雪。箭镞穿透风幕,精准楔入攀顶赤奴的喉结——那里覆着最薄的皮甲。
“咯啦!”
喉骨碎裂的闷响被风雪稀释。赤奴兵仰头的动作僵在半途,瞳孔里映出灰白天色。他手中的弯刀脱力滑落,刀尖在云梯上磕出火星,人已如断翅鹰隼后仰栽落。
尸身砸在云梯横梁。后脑勺撞上硬木的闷响令人牙酸,颅骨肉眼可见地瘪下去一块。血从爆开的喉管喷溅,热汽在寒风中凝成红雾。浓稠的血浆顺着梯阶凹槽下淌,像条猩红的小蛇游向下方攀爬的敌兵。
李梢搭上第二支箭。睫毛结的冰霜遮挡视线,他却凭肌肉记忆拉满弓弦。弓臂的柘木发出细微呻吟,箭尖随着梯身晃动微调——下方那赤奴正踩过同伴温热的尸体,狼牙护腕扣住染血的梯阶。
“嗖!”
箭矢穿透护腕皮扣,钉进腕骨缝隙。敌兵吃痛松手,身子悬空晃荡,靴底乱蹬间将血瀑甩上城墙。李梢的第三箭追至,贯入他大张的嘴,箭簇从后颈穿出半寸铁尖。
血溪流到梯底时,已凝成暗红的冰溜子。最后那名攀爬者踩上冰溜,脚底打滑的瞬间,李梢的箭精准钻进他锁骨间的甲缝。尸首堆叠在云梯中段,血冰越结越厚,像给黑梯缠了道猩红绷带。
“补位!”李梢的吼叫卡在喉咙里。梯缝间突然涌出黄绿色浓烟,毒蛇般缠上城头。孙狗剩正探头下望,毒烟扑脸,他猛然后仰,手指在箭垛乱抓,指甲咔吧折断在砖缝里,人已栽下十丈城墙。
李梢的眼皮像被两把烧红的针反复穿插。起初只是针扎似的刺痒,眨眼就变成滚油浇进眼眶。视野里的云梯、血冰、敌兵,全被绞进黄绿毒雾里,晃成模糊的色块。
他抹了把脸,黏稠的液体糊满掌心。不是汗——脓血混着组织液从指缝往下淌,滴在箭垛上嗒嗒响。毒烟蚀穿了眼皮,右眼像扣着烙铁,左眼只剩血蒙蒙的光感。溃烂的眼睑粘住睫毛,每次强行睁眼都扯下带血的皮屑。
“呃……”喉头滚出半声痛哼,被城下赤奴的攀爬声盖过。靴底刮擦云梯的声响越来越近,有个沉重的喘息已到垛口!李梢凭着记忆去摸箭囊,指尖却捞到黏滑的液体——是孙狗蛋栽下去时溅在他箭囊上的脑浆,早已冻成冰碴。
毒烟钻进鼻腔,喉管火烧火燎。他发狠撕开黏连的眼皮,剧痛炸开的瞬间,视野里陡然亮起一团晃动的橘红——是城头燃烧的火把!那点光晕在溃烂的视网膜上跳动,成了混沌世界里唯一的坐标。
李梢摸索箭囊深处。指尖触到束火箭的翎羽,箭尾浸油的麻绳还湿漉漉的。他抓住箭尾往火把方向一送,火焰腾地窜起,灼焦了他手背汗毛。
攀爬声已在耳畔!赤奴嘴里短刀的铁腥味都闻得真切。李梢再不瞄准,抡圆胳膊将整束火箭掷向毒烟最浓处。火团撞上硫磺粉的爆响里,他溃烂的眼眶终于淌下两行血泪,混着脓液流进嘴角,咸腥如铁锈。
梯上传来如兽类的喘息。模糊的色块里,一个赤奴兵正踩着同伴尸体攀爬,齿间咬着短刀,刀柄缀着的狼尾晃得人眼花。毒烟从那人背后的皮囊喷口嘶嘶外溢。
李梢摸索箭囊。指尖触到最后一束火箭,箭尾浸过火油的麻绳还湿着。他抄起火把燎过箭簇,火焰腾起的刹那,竟不瞄准,抡圆胳膊将整束火箭掷向毒烟源头!
“轰!”
火箭束掷入毒烟堆的刹那,黄绿色烟雾突然内缩。时间凝滞半息——随即爆出刺目蓝光!
“轰!”
蓝火球从云梯中部炸开,瞬间裹住咬刀赤奴。那人形火炬发出非人惨嚎,短刀熔成铁水滴落。火舌贪婪地舔舐皮甲下的油脂,皮肉爆裂的“噼啪”声中,火人本能地后仰翻滚,撞上身后三名攀爬者。
连锁反应快过眨眼。第二名骑兵的狼毛披肩轰然起火,第三名背着的硫磺囊被引燃,第四人皮甲缝里的驼绒内衬成了最佳引柴。四团扭结的火球顺着血冰梯阶滚落,像地狱滚下的熔岩球。
梯底敌群正仰头张望。首颗火球砸中牛角盔将领,嗞啦点燃狼尾盔缨。第二颗撞翻硫磺马队,布袋炸裂,硫磺粉遇火喷出蓝焰。第三颗滚进弓箭手阵列,毛毡箭囊腾起百道火线。最后一颗火球在云梯基座爆开,引燃固定梯身的浸油麻绳。
火势如毒藤蔓延。云梯变成通天火柱,燃烧的松脂滴落如雨。梯上未着火的赤奴兵慌乱跳梯,人在半空便被城头箭雨钉成刺猬。地面敌群践踏着火同袍逃窜,毛靴沾着人油火奔出三步即成新火源。
李梢溃烂的眼眶映着火光。他听见皮肉烧灼的爆响,嗅到硫磺混人油的恶臭,脸上扑来滚烫的气浪,那是最后跳梯的赤奴在他脚下摔成火饼,飞溅的火星烫穿了他的皮甲。
李梢踉跄撞上箭垛时,城下火海正卷起三丈高的焰浪。热风裹着硫磺颗粒扑来,他溃烂的眼皮却像敷了层冰壳。伸手去揉,指尖触到睫毛上细密的冰针——毒烟混着泪腺脓血,在睫毛上凝出白霜。
这霜生得邪门。左眼霜花是硫磺黄的冰晶,右眼覆着孔雀胆绿的霜粒。每次眨眼,霜针就扎进溃烂的眼睑肉里,扯出黏连的血丝。热风越猛,霜刺反倒越硬,寒气顺着视神经往脑髓里钻。
他抹了把脸,掌心沾下红黄绿混杂的冰碴。霜化了,脓血里浮着未燃尽的硫磺颗粒,像撒了层毒胡椒。溃烂的眼眶被冰碴割开新口,血水刚渗出就被霜冻封住,结成血冰棱子挂在颧骨上。
火光照进霜晶。李梢模糊的视野里,燃烧的云梯扭曲成蓝绿色光晕,城下奔逃的赤奴像滚动的火球。有团火球撞上城墙,炸开的火星溅到他睫毛霜花上,滋啦腾起一小股黄烟——硫磺霜遇热蒸发了,毒气二次灼伤角膜。
剧痛让他弓身干呕。吐出的胃液在半空冻成冰珠,落地时碎成硫磺黄的冰粉。新涌的泪水冲出眼眶,瞬间在霜花上冻出第二层冰壳。这冰壳凹凸不平,把火光折射成七彩鬼影,影子里晃动着孙狗蛋栽下城墙时挥舞的手。
当城头号角响起时,李梢睫毛的霜层已厚如米粒。他歪头蹭掉左眼冰壳,溃烂的眼球终于看清:霜化的脓水在箭垛正被战靴踏成血冰渣。
他摸索箭囊想再取箭,却捞了个空,方才掷出的是最后一束。城下传来云梯重搭的刮擦声,比毒烟更冷的是指尖触到的空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