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像无数只无形巨手,疯狂地撕扯着沙海中这四个渺小的人影。沙石不再是抽打,而是如同密集的霰弹,砸在铠甲上噼啪作响,打在裸露的皮肤上便是钻心的疼。呼吸变得无比奢侈,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吞咽着粗糙的锉刀,肺叶火辣辣地灼痛。
厉晚的头脑在飞速旋转。硬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的体力正在被这天地之威急速榨干,一旦有人再次失足,或者绳索断裂,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哪怕只能暂缓片刻!
她侧过头,用臂弯死死护住口鼻,朝着褚阿大的方向嘶声喊道,声音一出就被狂风扯得七零八落:“不能……硬抗!找背风处!褚老哥……附近……可有……天然屏障?!”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被风吼彻底淹没。但褚阿大还是听到了“屏障”两个字。他正被小六子半拖半扶着,脚踝的剧痛和接连的惊吓让他几乎崩溃。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拼命压榨自己几乎空白的记忆。
屏障……遮蔽……哪里能有?!
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沙土,快要将他掩埋。就在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一个极其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画面猛地跳进脑海——很多年前,他跟着一队走私贩子穿过这片区域,同样遭遇过一场不小的风沙,当时他们慌不择路,曾跌入一个……
他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光亮,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朝着厉晚和赵猛的方向嘶吼,声音因激动和缺氧而尖锐扭曲:“想……想起来了!往……往东北!下坡!那边……有个废……好废弃的浅矿洞!很深……能避风!”
他喊得声嘶力竭,生怕晚一秒,这个宝贵的信息就会被狂风彻底吹散。
东北方向?下坡?
厉晚的心猛地一沉。在完全迷失方向,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沙暴里,判断东北方向本身就是巨大的难题,而下坡更意味着未知的风险,谁也不知道坡下等着他们的是不是另一个悬崖。但褚阿大的话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希望。没有时间犹豫了!
“赵猛!”厉晚立刻做出决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东北方向!下坡!你开路!小六子,护好褚老哥!”
“得令!”赵猛闷声回应。他甚至来不及去分辨东北究竟在哪一边,全凭一种在战场上磨练出的、对命令的绝对执行和直觉性的方向感。他猛地一拧身,将自己强健的身躯顶在风沙最猛烈的前方,如同移动的礁石,硬生生为身后的队友劈开一小片相对可以喘息的空间。
狂风几乎要将他推回来,他那条伤腿每一次用力都痛彻心扉,但他咬碎了牙关,额头脖颈青筋暴起,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他不再完全依赖视力,而是将刀鞘和之前捡来的一根粗重枯枝不断向前探出,左右划动,感知着脚下的虚实,防止整个队伍跌入看不见的深坑或者撞上隐藏的巨石。沙石噼里啪啦打在他的胸甲和臂盾上,他恍若未觉,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开路”和“防护”这两件事上。
小六子听到命令,立刻响应。他知道自己力气小,正面抗衡狂风帮不上大忙,但他有自己的办法。他迅速从腰间解下一截备用的短绳,再次将褚阿大的腰与自己紧紧捆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确保不会松脱。“褚老哥,趴低些,跟着我!”他朝着褚阿大喊道。
说完,他竟真的几乎趴伏到了地面上,利用相对小巧的身形,减少受风面积。他将脸贴近地面,不顾沙土呛入口鼻,努力睁大眼睛分辨着被狂风不断抹平又重塑的地面痕迹。他在寻找下坡的趋势,寻找任何可能指引方向的蛛丝马迹。沙粒打得他眼睛生疼流泪,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边!赵大哥,这边地势好像低一点!”他一边爬行探察,一边抬起手臂,努力为后方的赵猛指示方向。他的声音在风沙中显得微弱,但却异常清晰。
突然,他的手摸到一块坚硬冰冷、边缘粗糙的东西,半埋在沙土里。他急忙用手扒开周围的浮沙,露出一块黑黢黢、表面有着明显人工开采痕迹的矿石废渣!
“矿渣!是矿渣!褚老哥,方向对了!”小六子兴奋地大叫起来,这个发现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厉晚处于队伍的中段,她一手紧紧抓着小六子身上的绳索,另一只手牢牢搀扶着踉跄欲倒的褚阿大,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增加一份稳定。她既要感知前方赵猛开路的进度,又要确保后方褚阿大和小六子不会掉队。风沙迷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但她凭借着过人的听力和感知力,不断大声呼喊着队友的名字,声音穿透风吼,努力维系着这个团队。
“赵猛,稳住,注意脚下!”
“小六子,好样的,继续探!”
“褚老哥,跟紧,就快到了,坚持住!”
她的声音并不总是那么有力,有时甚至被风吹得变调,但却像一根坚韧的精神纽带,将四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紧紧绑在一起,提醒着彼此的存在,鼓舞着即将耗尽的士气。每一次听到她的呼喊,赵猛挥动刀鞘探路的手臂就似乎又多了一分力气,小六子爬行观察的目光就更加专注,褚阿大那软绵的脚步也会勉强再跟上一步。
队伍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又坚定的速度,向着东北方向,向着下坡艰难地移动。每下一步,风势似乎因为地形的改变而更加诡异难测,有时从侧面猛然推来,有时又形成涡旋,几乎要将人卷倒。赵猛的压力最大,他几乎是用身体在和狂风角力,伤腿的疼痛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极限的颤抖。
小六子不断发现着更多的矿渣痕迹,甚至是一条几乎被沙土填平的、隐约能看出是人工挖掘的浅沟。方向越来越明确,希望就在前方!
终于,在又一段陡峭的下坡之后,小六子猛地停住了,他指着前方一处黑黢黢的、在昏黄风沙中几乎难以辨认的阴影,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那里,洞口,就在那里!”
那是一个嵌入一面砂岩坡壁下的狭窄洞口,不到一人高,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早已废弃多年,大半都被风沙掩埋,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黑窟窿。但在这一刻,在无尽狂暴的黄沙世界中,那个小小的黑洞,却代表着生的希望。
“快,进去!”厉晚急声催促。
赵猛发出最后一声低吼,用尽最后的力气,顶着风冲到洞口旁,用身体作为屏障,对着后面的队友大吼:“快,快进!”
小六子手脚并用,几乎是拖着褚阿大,踉跄着扑向洞口。厉晚紧随其后,在进入洞口前最后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吞噬天地的混沌沙暴,心中仍有余悸。
小六子第一个钻了进去,然后奋力将褚阿大拉了进去。厉晚弯腰闪入。赵猛最后一个退入洞中,当他沉重的身躯离开洞口的刹那,外面风沙的咆哮声仿佛骤然被隔绝了一层,虽然依旧恐怖,但却不再是那种无所不在的,要将人彻底撕碎的毁灭感。
黑暗中,四人瘫倒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只剩下剧烈无比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极度疲惫后的虚脱,同时席卷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