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晚自己也疲惫到了极点,浑身骨架像散了架一样。她感到一阵阵强烈的虚脱感从四肢百骸传来。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带着一种过度使用的灼痛和沉重。手臂、双腿的肌肉如同被灌满了铅块,又酸又胀,微微颤抖着,那是体力严重透支后的反应。但她强迫自己振作精神,目光在黑暗中努力适应着,扫过三个同伴。看到赵猛腿上的伤,她的眉头紧紧锁起。
沉默中,一种相互扶持的暖意慢慢驱散着身体的冰冷和恐惧。他们分享着污浊的清水,虽然无法解渴,甚至有些牙碜,但却比任何琼浆玉液都更能滋润干涸的心田。
厉晚的目光最终落在瘫坐在对面、依旧有些神情恍惚的褚阿大身上。她挪动了一下身体,靠近他,伸出沾满沙土的手,郑重地拍了一下褚阿大的肩膀。动作不大,却充满了力量感和认可。
“老褚,”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有力,“这次多亏了你!这地方救了我们一命。”
褚阿大浑身一震,仿佛从梦游中被惊醒。他抬起头,在昏暗中对上厉晚那双即使在黑暗里也依然锐利的眼睛。然后,他的目光又缓缓扫过靠着洞壁忍痛的赵猛,和正在小心翼翼清理脸上血痕的小六子。
他们都没有说话,但那种无声的认同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像实质一样包裹着他。
褚阿大嘴唇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他常年混迹于底层,向导的身份看似重要,却常被呼来喝去,何时被如此郑重地感谢过?而且还是在这种生死关头,他的记忆竟然真的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救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那是一种被需要、被信任、真正融入这个小小群体的归属感。这感觉冲刷着之前的恐惧和卑微,让他灰败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极淡的光彩。
他低下头,用更加沙哑、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情绪的声音喃喃道:“应该的……应该的。”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说完,便不再抬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些,但那姿态,不再是之前的绝望和畏缩,反而像是一种默默的守护。
厉晚没有再说什么。她收回手,也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开始抓紧这宝贵的时间恢复体力。洞外风沙依旧,洞内暂时安全,但谁都知道,危险并未远离。他们需要尽快处理伤口,分配所剩无几的物资,然后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绝望的气氛如同洞外的寒气,悄然弥漫开来。清水变成了泥浆,干粮变成了沙土,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物资,在这场狂暴的风沙面前,以如此迅速而残酷的方式被侵蚀、被污染了。
然而,更可怕的消耗并非来自这些看得见的物资。
从之前的逃亡,到刚才在沙暴中拼尽全力的挣扎、对抗、拉扯,每一秒都在疯狂地榨干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储备。冷汗早已浸透内衫,此刻紧贴在皮肤上,被洞内的寒气一激,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冷战。寒冷如同细密的针尖,透过铠甲缝隙,一点点刺入骨髓。
她看向其他三人。赵猛靠坐在那里,脸色苍白,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粗重,那条伤腿更是让他消耗了巨大的能量来对抗疼痛。小六子蜷缩着,抱着膝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后怕,年轻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饥饿。褚阿大则显得更加萎靡,眼神都有些涣散,向导的经验在绝对的体力消耗面前,毫无用处。
饥饿、干渴、寒冷、疲惫……这些无形的敌人,比洞外的风沙更加 silent,却更加致命。它们不会发出咆哮,却一点点地蚕食着人的意志,削弱着人的力量,冷却着人的血液。它们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沙暴的持续,正变得越来越强大。
洞口那令人心悸的咆哮声不知何时降低了调门,从疯狂的嘶吼变成了沉闷的呜咽,虽然依旧强劲,但已不再是那种誓要撕碎一切的毁灭之势。矿洞内,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相对安静,也逐渐被一种疲惫到极致的沉重呼吸声所取代。
厉晚第一个完全清醒过来。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四肢,感受着肌肉传来的酸痛和僵硬。洞外风势的减弱让她心中稍安,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赵猛,你的腿如何?”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赵猛靠坐在洞壁,闻言动了动身子,立刻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娘的……沙子里进去了,动一下就跟刀割似的。”他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厉晚挪到他身边,借着洞口透进的、依旧被沙尘模糊的微光,查看他的伤势。伤口果然惨不忍睹,翻开的皮肉里嵌满了黑黄的沙粒,有些甚至深深陷了进去,周围的红肿愈发明显。
“必须清理干净,不然这腿就废了。”厉晚语气沉静,手下却不停。她解下自己腰间另一个稍小的皮囊,里面是浓度较高的烈酒,本是用来在极端情况下消毒或引火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忍着点。”
她看向小六子:“小六子,火折子还能用吗?试着生一小堆火,不要大,能有点光热就行。褚老哥,你帮忙看着点火,注意烟气,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六子连忙答应着,从贴身油布包里掏出火折子,幸好包裹得严实,虽然有些潮气,但反复吹了几下,终于引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褚阿大挣扎着挪到洞口附近,用身体和一些散落的碎石小心地遮挡光线,并留意着通风。
厉晚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她将那些污浊的水囊重新塞紧,尽管知道这或许只是徒劳。又将那些掺了沙的干粮小心地收好,至少……在真正绝望的时候,这些东西或许还能吊住一口气。
她挪到小六子生起的那一小堆微弱的火苗旁,伸出手,感受着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这点热量,对于驱散全身的寒冷来说,杯水车薪,但至少,那跳动的光芒,能给人一丝心理上的慰藉。
“都靠近一点,保存体力。”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风暴总会过去的。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撑住。”
赵猛闷哼了一声,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得离火堆更近些。小六子和褚阿大也默默地围拢过来。四个人蜷缩在微弱的火光旁,听着彼此沉重而疲惫的呼吸,听着洞外依旧肆虐的风声,感受着体内力量一点一滴的流逝,以及那越来越清晰刺骨的寒冷和饥渴。
生存的根基,正在被无声地侵蚀。他们能撑到风暴停歇的那一刻吗?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还活着,他们还在一起。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