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虽是例行演练,但厉晚治军素来以严苛着称,各营将士皆铆足了劲,弓弩齐发,刀枪碰撞,马蹄踏起滚滚黄尘,俨然一派实战景象。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不同营队的号令声、金铁交击声、士卒的呼喝声混杂在一起,喧嚣直上云霄。
演武台是临时搭建的,位置稍高,便于观览全场。厉晚端坐于台中央的一张木椅上,身披一件玄色斗篷,兜帽微微拉起,遮住了部分面容。她坚持要来,这是惯例,也是姿态,告诉全军她仍在,仍在看着。但近距离便能看出,斗篷下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宣纸,缺乏活人应有的血色。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紧紧攥着,泛出青白的颜色,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和虚弱都借由这一点支撑住。每一次台下传来巨大的呼喝或撞击声,她的睫毛都会难以抑制地轻颤一下,但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场中。
霍煦庭按剑立于演武台侧前方,身姿如松。他的目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专注于精彩的对抗,而是如同最警惕的鹰隼,不断扫视着全场每一个角落,从奔腾的马队到外围警戒的士卒,从扬起的尘土到器械堆放的阴影处。他的右手始终虚按在剑柄上,肌肉微微绷紧,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他知道,越是这种看似混乱热闹的场合,越是容易出“意外”。
演练进行到骑兵冲阵的环节。一队精锐骑兵呼啸而过,马蹄声如同滚雷,气势惊人。其中一匹通体枣红、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格外显眼,那便是杜衡精心挑选的“赤焰驹”。它本就以烈性着称,此刻在曼陀罗药性的暗中侵蚀下,更是显得焦躁不安,不断甩头嘶鸣,骑手拼命拉扯缰绳才勉强控制住方向。
就在这队骑兵冲过演武台正前方,距离不过数十步时。
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喧嚣完全掩盖的破空声从某个阴暗角落响起!一枚淬了马蜂毒的细小吹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射入了赤焰驹肌肉结实的臀部!
刺痛与毒液的刺激,叠加着早已深入脏腑的曼陀罗毒性,瞬间彻底摧毁了这匹健马的神经!
“唏律律……”
赤焰驹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完全不似马鸣的凄厉惨嘶,声音充满了痛苦与疯狂!它猛地人立而起,巨大的力量将背上经验丰富的骑手直接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它的双眼赤红如血,仿佛要瞪出眼眶,口鼻喷出白沫,彻底失去了理智!
下一刻,它如同疯魔般,一头撞翻了旁边用来分隔场地的木质栅栏,发出轰然巨响,然后朝着演武台的方向,埋头狂冲而去!速度之快,势头之猛,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
“马惊了!” “拦住它!快拦住它!” “保护将军!”
校场上的喧嚣瞬间变成了惊惶的呼喊和混乱的尖叫。沿途的士兵吓得魂飞魄散,纷纷狼狈躲闪,撞作一团,场面彻底失控!那疯马所向披靡,眼看就要撞上演武台!
台上官员也乱成一团,有的惊呼后退,有的吓傻在原地。
电光石火之间!
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霍煦庭动了!
他没有像某些忠勇但鲁莽的侍卫那样,直接用自己的身体去硬挡那匹显然已经无法拦阻的疯马——那无异于螳臂当车,必死无疑。
他的大脑在瞬间冷静地判断出了最有效的救人路线。就在赤焰驹即将撞上台基的前一刹那,他的身形如同敏锐的鹞子,猛地向侧后方一拧一扑,目标直指端坐着的厉晚!
他不是去硬接,而是将全身的力量凝聚在双臂,用一种军中合击技巧里的巧劲,精准地拦腰抱住厉晚,利用冲势,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猛地带起,向着演武台侧后方相对安全的空旷区域果断推甩出去!
这一推,既是为了救人,也蕴含了护佑的力道。
同时,借助推开厉晚产生的反作用力,霍煦庭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和协调性,向另一侧极限闪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疯马直接冲撞的路径。
就在这闪避的瞬间,他手中的佩剑也已出鞘!这不是劈砍马头或脖颈,那样只会激怒它,但可又一时杀不死它。
剑光如电,佩剑精准狠辣地直刺向马匹后股肌肉厚实之处!
“噗嗤!”
剑尖入肉,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疯马吃痛,发出一声更加狂躁的嘶鸣,冲势微微一滞,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而下意识地向一侧扭动,几乎是擦着霍煦庭的身体和演武台的边缘轰然冲了过去,最终狠狠撞在台后的一堆器械草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被闻讯赶来的众多士兵拼命围住制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马惊到撞上草堆,不过短短几息时间。
尘烟弥漫,木屑纷飞。
被霍煦庭奋力推开的厉晚,在空中短暂失去平衡,但她强大的战斗本能仍在。就在落地前的刹那,她强忍着伤处的剧痛,顺势蜷身、翻滚,动作流畅而迅捷,巧妙地卸掉了大部分冲击力,虽然落地姿势略显狼狈,滚了一身的尘土,却稳稳地站住了,毫发无伤。
她甚至没有去拍打身上的尘土,也没有看向那匹已被制住的疯马或者检查自己是否受伤。
几乎在站稳的瞬间,她那冰冷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已然如同实质的刀锋般,急速扫过全场!从那些惊魂未定的官员脸上,到混乱的士兵群中,再到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和阴影!
她在寻找。寻找那个放冷箭的凶手,寻找任何可疑的迹象,寻找这场“意外”背后操纵者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而此刻,霍煦庭也已稳住身形,快步来到她身边,持剑警惕地护在她身前。两人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尘烟渐渐落下,露出校场一片狼藉,和无数张惊骇未定的面孔。
这场针对厉晚的致命“意外”,在最后关头,被硬生生扭转了。